肖珏站了一会儿,有人轻飘飘地落到他身边,是个黑色劲装的年轻儿郎,袖口紧紧地束着。头发梳到脑后扎成马尾,单膝跪地,冲少年抱拳道:
“公子,属下来迟。”
肖珏面色古怪,“主子受难,贴身侍卫却在一边旁观。”
他冷冷一笑,“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胥宰心虚地低下了头。
那个嘉梦宗姬实在难缠,偏她身份高贵,暂且动她不得。
如今公子与他,毕竟是寄人篱下的处境,自然不能与之硬碰硬,只好暂避锋芒,又逢那陌生女子与公子交谈,他作为暗卫,不好突兀现身。
没想到那位嘉梦宗姬在王宫里都这般胆大妄为,竟害得公子受伤,他也十分愧疚:
“属下方才去交待有关小榭布防的事宜,这才来迟,还望公子宽恕。”
见他脸色不好,忙补上一句,“属下愿将功折过,为您准备上好的金疮药!”
听到这句堪称奇怪的保证,肖珏低下头,又摆弄起了手上的结,淡淡“嗯”了一声。
胥宰松了口气,不敢露出太肉疼的表情。
公子是潇洒,两袖清风地来洛邑做了质子,可王宫里的金疮药贵得离谱,今日他的私房钱恐是要大出血啊。
心疼得要死。
“胥宰,”一声唤把他从心痛中拉回了现实,胥宰神色一整:
“属下在。”
肖珏解开手帕,“我想了想。”
“你不是燮国第一高手么,”
松手,薄薄的绢飘落,如同垂死的蝴蝶。
他为这举动如释重负,眼睛弯了起来。
一见公子露出这种和颜悦色的表情,胥宰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少年弯着眼,轻快地说,
“去把她们杀了。”
胥宰愣愣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肖珏添上一句:
“包括这手帕的主人。”
他立刻知道,这祖宗的毛病又发作了。
公子珏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最厌恶生人接触。肯定是刚才那个女孩子私自碰了他,让他感到不快。
“怎么。不愿意?”
肖珏挪了一步,雪白皂边的靴,恰好踩住地上的帕子。却浑然不觉,看也没看一眼。
胥宰瞄了眼少年已经止血的手心,有点儿犹豫。
肖珏握了一下手,脸上的笑意加深。
已经不是第一次考虑换个贴身侍卫了。
胥宰一看不好,忙积极给出建议:
“公子,时机尚未成熟,您的身份不宜轻举妄动。不如……等主公的人到达洛邑,再动手也不迟啊。”
顶着那道阴森森的注视,胥宰压力很大地保证,“……总之公子放心,只要是公子的心愿,属下一定会尽力完成!”
肖珏沉着脸。
盯着胥宰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几乎满头冷汗,这才错开视线。
他又将下巴缩进了狐裘的软毛之中,发尾一甩,头也不回往林中走去。
一路上把枝叶踩得咯吱作响,恶狠狠的,就像踩着谁的骨头。
胥宰轻功诡谲地飞掠林中,不紧不慢地跟着少年,如同一道漆黑的影子。
他知道,公子在生闷气。
胥宰从十三岁起便调到他的身边,可以说是最了解公子珏的人。
他记得,早时的公子珏极好相与,不像如今这样。
那时的肖珏,也就八.九岁大,对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甚至与他第一次见面,就给他手里塞了一串糖葫芦,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让因换了新主人、尚在局促的胥宰受宠若惊。
那时的小公子,多可爱啊。
一双笑眼,天生的软和脾性,又生得玉雪可人,谁见了都心生喜欢。
也极得主公宠爱。
燮国的先生们都夸赞小公子若长成,必是个温文君子。
然而就在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公子性情大变。
他大病了一场,变得郁郁寡欢,脾气也古怪起来。
眼底时常压抑着暴戾,动不动便动怒发火,甚至打杀了一个从小陪伴他的侍女。
渐渐的大家都对他避而远之。燮宫之中莫不议论,猜测公子是不是被邪祟侵体,流言越传越是不堪。
后来,公子珏被燮国公当成了一步废棋,送往洛邑。
***
长桥尽头,柳絮渐渐不再飞舞,重归寂静。
一只绣花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
昨夜下了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