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额礼后,又要受花冠。
天子妃妾的花冠由王后授予,而云意姿她们是无品阶的媵人,不如贵人们的花冠可以用金银珠宝打造,一般都是用花,草,柳条等天然植物,编织成环形戴在头上作为妆饰。
云意姿看着三两个少女结伴从跟前走过,头戴花冠,有说有笑,衣袂扬起间带动香风阵阵。
这是王宫中一年一度的盛会,万民同乐。
人们暂时抛却了尊卑、规矩,处处欢声笑语,活动也是繁琐多样,有品茗、投壶、猜枚、斗酒、打围、双陆等等,应有尽有。
春光遍洒,流过的渭水如同一条银带在远处熠熠生辉。杨柳垂落在眼前,丝绦如绸,天空碧蓝如洗。
这里是天子脚下的洛邑,有最简洁的文字,最开放的民风,最正统的传承,最难得的机遇。
云意姿忽然就理解了前世为何总有人挤破脑袋想来到京畿为官,因为在他们的想象中,此处如同人间仙境,美女如云,金银成山。
洛邑的王宫,是百国中最繁华最美丽的地方。
她与同乡的媵人玩了会儿斗草,便离开了人群独个儿坐在一块较高的石台上,撑腮看着那边一块草地。
看着看着,便看到了箭术场,主要是王炀之一身红衣实在显眼,叫人不注意都难。他周围几乎都是打着赤膊的武夫,浑身充满力量感。
忽然有人起哄,要司徒露一手。
王炀之摆手推拒,脸上笑的模样温文儒雅。怎奈劝说者实在热诚,只好上得场去。
他修长的指尖搭弓在弦,拉弦于颌下,姿势极正。
红色大袖轻扬起,沉肩放箭,一气呵成。
箭尖钉入树上的靶子,抵着红心,颤巍巍挂了一片柳叶。
漂亮。
百步穿杨,今日才算得见。
重回少女时期的云意姿,眼力不知好了多少倍。哪怕在梁宫时见过太多优秀的儿郎,这一刻仍感惊艳不已,一时间难以收回目光。
还用比么,自然是王司徒胜出,在众人一番夸赞声中,他忽然有感往这处看来。
而她的视线,还没收回去。
女子穿着一件天水青的纱质单衣,深青下裙,并不张扬。头发梳成一绺在后,其余披散下来,倾泻了满身。
她独自静坐,好似与四周绿意融为一体。
王司徒年少时因师承原因,酷爱游山历水,曾在幽林迷雾中遇一……不知是男是女,应是一只精魅。
黑发赤足,无声无影。
却灿若云霞、美若幻梦。
他追寻而去,隐没山中,醒来才觉是梦,满心怅然不已,将这情怀融入笔墨,洋洋洒洒作了一篇《山鬼赋》。
那种超脱凡俗的气息,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直至今日。
王炀之看到她的模样,才想起是那眼巴巴跑来受两次点额之人,顿觉好笑。
不似别的女子,她未戴花冠,黑发间没有半点装饰。
坐姿慵懒地遁在阴凉之地,额间湿润,阳光一照,便显得肌肤愈发透亮光洁。
云意姿被他的笑一晃,这才惊觉自己如同痴凝着他一般,顿时别开了目光。
心里有点古怪,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眼底忽然映入一角红衣。
人到了跟前,她反而心里一松,大方起来,站定,直视着他笑道,
“方才,还未谢您通融。”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王炀之毫无架子,就像在与老友交谈般随意,看了看四周,“为何独自坐在此处,不去参与游玩呢?”
“大人见笑,”云意姿苦笑,“我本是很有玩兴的,只不知为何,玩儿什么,都净输。您也看到,钱袋子都瘪了。可见天性愚笨,只能在这捶胸顿足,暗自郁闷了。”
她叹气,“对不起您两次除祟,还以为能沾点您身上的灵慧之气呢。”
王炀之给她逗笑了。
他看她这么超脱的气质,以为会是个什么不爱热闹、喜欢清净的理由,没想到她是这般随和的性格。听她抱怨几项活动的困难劲儿,王炀之便给她介绍起了其中的诀窍。
前世二人未有交集,这还是云意姿第一次与他交谈。只觉真是个学识过人的,不仅声音清润,条条是道,谈吐间也尽是不俗。
云意姿看他,就像看着一个顶级的人才,欣赏之意占了上风。
如若前世梁国中有此种人才,定不至于灭得那么彻底。王炀之说着说着,被她眼里的热忱看得微窘,忽然间,轻咳一声,别开了脸,
“如若女郎不嫌,不知可否——”
与我同游。
“云娘。”一道女声忽然插了进来。
云意姿见果然是聂青雪,她戴着一顶新编的花冠,姹紫嫣红,衬得一张脸蛋娇俏无比。
她携了云意姿的手,才像突然发现王炀之的存在,杏眼微睁,行礼道:“司徒大人,您也在这呀。”
天子身边炙手可热的近臣,和亲公主都想巴结的对象,聂青雪悄悄把他打量着,点额礼未能细观,只觉近看这人,更是俊美非凡,而且他年纪轻轻便坐到了三公之一的位置,若能得他青睐,必定是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不愁了。
她作如此想,旁人亦然。
于是,立刻又有三两美人围上前来,向王司徒问候。
方才她们见王司徒与女子交谈,而她未戴花冠,难以辨其身份,不敢贸然上前。
现在既然有人开先例,自不必矜持了。
她们把他围着说话,叽叽喳喳。云意姿别开脸去,见日头好了起来,心想不如去晒会儿太阳。
等王炀之抽出空,往后一看,方才还在那坐着的青衣女子,已经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