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冬去,很快到了佳期。 又是一年春好处。 肃王府中,院里灯影轻动,晃着金黄色的光。 耳听着外面街市上又是吹打、又是鞭炮的声音,肃王妃侧坐窗前默默扬泪。 “昨日春宵犹嫌短,今朝照面做不识……”低声缀泣几声,又哽咽着叹息道,“士之耽兮尤可脱也……” 如泣如诉,声声凄婉哀绝。 她想不通,自己与他举案齐眉恩爱已久,为何突然间就把自己贬为侧妃还被禁了足? 她的家中已是无人来问、宫里的太后也不予理会,府中那些素来相好的姐妹们,也都没人过来探望过自己……世态炎凉。 男子之薄情,真真叫人心寒……还不如死了干净,也免得这世间纷扰,叫人忧心。 心中如此想着,人却恍恍惚惚,动不能动、行不愿行,就这么歪坐在窗前。 恍惚间,似乎回到自己身着如火嫁衣的那日,夫君对她的柔情百般,笑意盎然。 “姝儿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如今,她的娘家没了,夫君也厌弃了她,把手里的旧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越发地凄凉。 弱不禁风的憔悴人儿,晃晃荡荡起身,一步、两步、三步,走到梳妆镜前。 她是寒家最美的女儿……自是要以最美的姿态死去。 前堂宾客欢声笑语,肃王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是满面红光。 突然,天上降了春雪,铺了地面薄薄一层。 肃王正在敬酒,拉拢各方势力。 不料,一身红衣的寒侧妃提着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无人敢拦。 肃王看到了他一生都不想看到的一幕。 侧妃就站在薄薄的春雪里,拔出手中曾用来定情的长剑,自刎了。 血溅白雪,带落一串血珠,雪的白、血的红,触目惊心。 正月二十八,肃王大婚之日,肃王侧妃于春雪中自尽。 “晦气!好死不死,偏偏选了今日!”苏家的大小姐气得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肃王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本想着,虽如今自己不得皇兄重用,反而深受忌惮,可好歹也有兄弟之情,总得和谁家联姻好松脱松脱……可这些盘算,尽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 个扫把星克死了娘家,还连累的他! 不过,死了也好,两厢都得清净! 谁让这个女人总是痴心妄想着自己和她能够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呵呵,痴人说梦。 连累的自己现在还得去宫里请罪。 一场春雪过后,天气回暖。 水面冰皮始解,波色乍明。 三月阳春之时,吹面不寒杨柳风,独孤临等皇子再会点魁阁。 春意正浓,生发了许多竹子,看起来都已经是绿意盎然。 朝挽棠依旧是隐身跟在独孤临旁边,为免旁人眼里诡异万分,独孤临并未拉她的手。 独孤暮穿得有些多,正笑着对独孤临打招呼。 一个算是熟悉的声音传来:“哈哈,四弟,你来得可正是不迟啊。” 不用转头也知道——果然是一脸欠扁的太子殿下! 独孤暮微微地有些咳嗽,看独孤昱走来,道:“ 二皇兄。 独孤昱撇撇嘴角,也没有理他,只是走到独孤临面前。 “太子哥哥来得最巧。”独孤临有些虚假地微笑着 。 “你倒是变了很多,怎么?” “太子哥哥这是?” 太子逼进了他,在他耳边低语:“真会演戏啊,和你那个死了的娘一样会装。你以为你很纯洁很无辜?孤早晚把你个贱种——啊——” 独孤临趁着刚才独孤昱不注意他的瞬间,一脚重重地踩在独孤昱的脚尖上! 独孤昱止住了退后的路,黑着脸,咬着牙指着独孤临,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你怎么敢……找死!” 说着,就冲上前来,用力地打了独孤临一下。 独孤临一个大大的踉跄,一下子退后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在外人看来是太子狠心推搡他的兄弟,而独孤临是很不容易才站住了脚步。 独孤临立刻装作可怜兮兮地摇摇头,眼泪好像就在眼眶边打滚:“对不起,太子哥哥,刚才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就踩到太子哥哥了。” 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还泛着晶莹的泪珠,让人动容。 独孤昱看着他的样子,明锐的感觉立刻擦觉到了周围的异常,特别是身后诡异的安静! “哈哈……哈哈……”独孤昱立刻大声地笑起来,收起来咬牙切齿的表情,兄友弟恭状的地朝独孤临走过去,扭曲狰狞的笑盈盈地说,“没事,没事……我们是兄弟,这点小事,做哥哥的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果然,转过身来,独孤昱就看到穿着常服的皇上,脸色阴郁,站在他刚才位置的后面,冷漠地打量着他。 “参见父皇!” “参见父皇!”太子和独孤临立刻齐刷刷地下跪。 独孤靖看太子的脸色很不好,板着脸问了一句:“太子……你就是这样友爱兄弟的!” “父皇……儿臣有罪!”太子知道连忙低下脸,很真挚地认错,完全没有解释。 刚才他不知道皇上看到多少过程,不过他的那重重一推,一定是没有逃过父皇的眼睛,这时候也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了,还不如乖乖认错。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滋味还是很不好。 总是被一个人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自己,总有一天,他要这些人一个个都跪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太子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独孤临的眼睛旁边,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配上有些发红的眼角,让独孤靖觉得熟悉的心疼,他鬼使神差地蹲下来,伸手拍了拍着他的背,而独孤暮也安慰道:“四弟,你伤到没?” 独孤临好像是被触动了伤口,突然激动了起来,整个身体一抽一抽的。然后猛然就扑到独孤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身,“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完全没有什么皇家的威仪形象,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大哭。 虽然,七岁的独孤临确实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他平时总是装大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变得这么孩子气,一旁隐身的朝挽棠居然也感觉有些头疼了。 独孤靖一边拍着独孤临的背,一边问道:“有父皇在,哪里扭了吗……很疼吗?” 他越问,独孤临的哭声偏偏更大。 他的哭声好像也诱发了独孤靖被深埋的父爱和愧疚感。 独孤靖的脸上闪过一丝怜爱,然后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继而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和蔼慈善的好父亲:“别哭了……你是……是男子汉。” 独孤临按捺下心中对独孤靖的厌恶,努力装作无辜而又敬爱的样子,微微抬起含泪的眼睛,努力压下身体的颤抖,发白的嘴唇微颤着,声音里带着些压抑的哽咽:“嗯,父皇,我是男子汉,我不哭,不哭……” 他白皙略长了些肉的脸上带着隐忍的表情,更是让人疼惜了。 帝王冰冷的尘封的心也觉得有些不忍,不太习惯地扬起嘴角“和蔼”地笑着,然后伸手揉了揉独孤临的头:“好了,好了……朕让太子给你道歉。” 七年来,真正是独孤临第一次在他面前哭,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他又想起来自己所看到的阑听宫的样子,心里想的越发地多,对太子母子的厌恶多了几分。 独孤临一边伸着白皙的手抹着眼泪,一边重重地摇头:“不用的,太子哥哥也是生气我‘不小心’踩到他的脚,是我自己的错……别怪太子哥哥。” 那乖巧的模样,让独孤靖一听,更觉得生气了,忍不住提高声音,转头朝后面的太子吼道:“独孤昱!这就是你太子的气度,弟弟不小心踩到你,你就狠心那样推他!” 太子抿了抿嘴,就着跪着的姿势转了身,朝着皇上真诚地低头:“父皇,孩儿那一推……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脚太痛……儿臣当然明白父皇教育我们要兄友弟恭的。” 独孤靖点点头,烦躁地挥手示意他起来:“行了,行了,这次朕就不追究,绝对没有下一次……你是太子,就要有太子的气度!” “是,儿臣遵命。”独孤昱慢慢站起来,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安静地站在一边,实则心里更恨独孤临了。 独孤临才七岁就这么会演戏了,更何况已经十来岁太子呢?宫里头就没有单纯的人和事。 独孤昱很快就先行告退了,而独孤临悄悄地瞪了独孤昱一眼。 独孤昱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回看他一眼,好像在对他说:“你等着,总有一天会让你好看的。” “谁让谁好看,还不一定呢。”朝挽棠心想。 独孤临慢慢停止了哭泣,身体还有些发颤。只是在某个没有人看见的角度,清澈的眼眸里透出凌厉的光芒,却与他现在小孩子的形象很是不符合。 独孤靖考究了独孤暮两句诗文,点点头让他先回去,将独孤临单独留了下来。 他先是随意问了他一些属文的章法,自以为语重心长地道:“你虽然年幼,文韬远不如暮儿,武略大逊于旬儿,可和太子年近,总要相差不大才行。” 独孤临心里冷笑,是谁一直不让他捉笔来着,开蒙最迟,自己现在识得字已是算是天资过人。 “父皇,儿臣觉得文治武功都很重要,可是儿臣只会文不会武,儿臣想像舅舅那样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大——” “好了。朕会考虑的。先退下吧。”刚刚还一脸怜惜的帝王此时此刻却翻脸无情。真是帝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