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出尘真是记吃不记打,白日让一群热情的女子穷追不舍。“姑娘们的好心盛情,无法拒绝。”衣裳凌乱的潘出尘满脸通红,他无奈领回一箩筐的香瓜丝帕。 云城深浅不定,最不该毫无防备与城中人扯上关系,我警告了潘出尘一番。“明明你比较危险。”见我瞪他,潘出尘敢怒不敢言连忙答应。 眼看夜里潘出尘打开房门,他眼眸娇羞闪烁地迎进历不明的白衣女子入内。我飞身而下,一手拉住了门框插.进两人之间。眼带不屑,我打量以香袖医半遮面的女子:“呵,勾搭我的人,你是不要命了么?” 白衣女子眼神似有紧张,她依上门边望向我身后:“郎君——救奴家。”绕梁三尺的哀怨可怜。 呵呵呵呵,这兔子精比流云绯还爱演。 偏潘出尘就吃这一套,他豪气万丈拉开门,一个闪身躲进白衣女子怀里,抖着手指对我义正言辞道:“流云绯你个妖女,你有丞儿爹还不够,还不忘打我的主意。”他自顾自怜埋脑袋到白衣女子衣袖下,“反正我是活不成了,小姐姐我们及时行乐吧!” “咯吱咯吱——”白衣女子放下衣袖,她圆眼角抽的不行,一把推开了潘出尘。无视他可怜巴巴的神情,白衣女子闪身就跑摇头道:“奴家走错路,奴家这就走。” 尚未弄清这妖精意图,自不能放她走。我欲去追,脖颈上的两只小胳膊一紧,搂住我的丞儿双眼迷蒙,轻声道:“阿姐,丞儿困了。”小孩子不能缺觉,我只好抱着丞儿找房间。 月华如霜,面具少年拎着一只雪白兔子归来。长耳垂下的白兔子浑身炸毛,“咯吱咯吱”叫着扑腾四肢,还是动不得捏住自己脖颈的少年。 “好可爱的兔兔。”潘出尘偷摸了白兔子的长耳朵,不意外惹来红眼怒视。 “烤兔子、闷兔子,红烧干锅,大卸八块。”我笑眯眯的提议,“不如都试试。” 潘出尘听得一愣一愣:“好吃么?” “咯吱咯吱!”白兔子尖叫一声,反身蹬腿跳到了地上。飞快地钻入墙角的小洞。我心念一动,雪兔不出意外卡在了洞中央。 “不可能…”白兔子欲哭无泪的声音,“放我出去。” 潘出尘唬了一跳:“兔子说话了!”他一碰小兔尾巴,“这声音…小姐姐,是你么?” 两只后腿蹬得尘土飞扬,白兔子还是在原处动弹不得。放弃挣扎,雪兔一动不动趴在那儿。任由潘出尘好奇拨弄,装死不动摇。 丞儿安静靠在肩头,面具少年头也不回将一东西丢进我怀里,摊开看却是一个小小木偶。娇俏少女,眉间花瓣,有点流云绯的此刻模样。 面具少年身正如芝兰玉树,披皎皎月色如华。他一步也不停留,立于雪兔身后道:“妖怪,何人派你夜半来袭?”他优雅比划着除魔刃,小小风刃斩落雪兔不少绒毛。 “误会一场。”抖了抖身子,雪兔干脆利落认输道:“奴家苦三,奉城主之命前来送请帖。” “误会啊…”面具少年唇角轻笑,他左手轻轻一挥。雪兔的身子浮起摆脱洞口,落在地上成了方才貌美的白衣女子。 苦三瑟瑟发抖递出四张红请柬:“明日生辰宴会,请诸位赏脸光临。” 潘出尘蹲身接下,他追着苦三低垂的脸庞:“仔细看,小姐姐眼睛红彤彤的,真可爱。” 苦三通红双眼冒火,行礼揪不出半点错处:“打扰,奴家先行回去复命。” “等等,”我有意挡在苦三面前,“送请帖,我可没听说一见面就谈婚论嫁的。潘出尘是凡人,辨不出你的真身。你用美色哄骗他作甚?想吃了他?” “我才不吃他!”苦三眼中窜起怒火,对上我严厉的目光她片刻奄了气势。转身向面具少年行礼,她含情脉脉道:“奴家只求良主。公子可愿收留小女子,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这些,我自己也能做。”面具少年退了一步没让苦三近身,自看不到她似怨似嗔的双眸。“城主既当我们是客,在下有一疑问。为何我们走不出此处城门?” 苦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再不经意地转开:“只有获得城主认可之人,才允出城。” 我低头看丞儿困倦的合眼,轻拍她的后背转身入了房门。 潘出尘的声音遥遥传来:“小姐姐有委屈不妨说出,我们不会见死不救……” “公子…”苦三犹疑不决。 拉起棉被轻盖上,丞儿微睁朦胧的眼:“阿姐。” “睡吧。”我虚拍着丞儿的小手。 “那…”丞儿翻身,指向一案书桌。按住要爬起的小姑娘,我不解地走到桌边。卷卷画纸细致放在案上,抚过摊开的画册边角已经微卷起。 画纸虽有泛黄,蓝衣少女眉间莲花淡粉,稚嫩的笑意纯真懵懂。 不用细想,这些画中面容天真、或妩媚的流云绯皆出自时微澜的手笔。流云绯从稚嫩到出落得美丽动人,时辰仿佛永久停留在她还未沾满血腥的年纪。 一笔一划触动的沉重情意,时微澜冷漠无情的背后也会有真心?我摇头合上画卷,丞儿已安静睡着。 许是常见这些画的缘故,丞儿认得出流云绯。时微澜想了许久才认出流云绯,他说谎还是不在行啊。 出了房门已不见白衣女子,面具少年等候已久:“明日,时先生也会去。”欲言又止,应是怕我伤了时微澜。 我忍不住想笑:“你护好他便是。” 面具少年沉默不语,身形单薄。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看穿一切的感觉。我莫名心虚捏住小木偶,倒不知如何继续添油加醋。 “流云绯,你是铁了心要杀人泄愤?”潘出尘小心往房内望了一眼,他微微松口气,“时先生真的负了你?居然有人敢逃妖女流云绯的婚,厉害厉害。” 我不怒反笑,逗潘出尘道:“你都当着我的面红杏出墙了,不怕我弄死你?” 潘出尘一缩脖子,装作若无其事道:“长得美也不是我的错啊。”他拔腿就跑,见我没去追又慢悠悠地跑回来,“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吧。若真是时先生的错,我就……”他面上纠结,仿佛犹豫该不该帮我这个妖女出头。 “你用幻术诱我出门,却并未伤时先生,又提醒我保护他。”面具少年长叹一句,“你的心思,我不懂。” 潘出尘赞同点头:“爱恨交加吧。” 我把玩惟妙惟肖的小木偶,应是流云绯心魔做出的替身。眼眸一转,我半真半假道:“若我说并非真要时微澜性命,只这身躯却由不得我呢。” 连面具少年都微有诧异,他手托光洁下巴,低声呢喃:“心魔么?难怪你时有不对劲。”他抬起脸,闭着眼眸仍能感到那份审视,“你杀人无数却不是假的。” 这样的真话果然不容易相信。我叹息,索性信口胡诌道:“实不相瞒,我是流云绯的心魔。” 潘出尘瞪圆了眼:“心魔?那是什么?” “流云绯好杀,不把人命当回事。而我不然,我是她的初心,仁慈之心。流云绯无数次想消灭我,都让我侥幸躲过。”扯扯欲翘起的嘴角,我对上作洗耳恭听状的面具少年,“这次,流云绯身受重伤,让我钻了空子掌控身躯。她虽陷入沉睡,却随时会醒来。当她彻底清醒,我将再也无法阻止她。” 潘出尘戳戳面具少年的手臂,压低声音:“我从未听这种事,你不会相信她吧?都说妖女善伪装骗人,王小兄弟可别掉以轻心。” 我嘴角抽抽,潘出尘怎又突然机灵起来了。“言尽于此,你们爱信不信。”甩袖就走,一直仰头看人我也是很累的。 “我信。”面具少年短短的两个字像落入深潭的石子,扑通一声泛起圈圈波澜。 明明与少年素不相识,他却给我安心的感觉。他厌恶魔族又对我迟疑的矛盾心思,我隐约能猜到一二。 身后人大步踏来,赶到了我身侧。面具少年郑重其事道:“有何办法压制流云绯,不让她出来。” “不知。”我摇头笑道,“很庆幸我醒来后遇上的是你们。王公子,必要时刻,切莫对我手下留情啊。” 面具少年捏紧拳头,他紧绷的脸有些冷冽:“我不会放任流云绯祸害人间。”他缓缓伸出手,虚虚落在我的发顶,“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月色下面具少年神情专注、执着,我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如果我说,我不记得了。”莫名情绪望着少年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我笑道,“你还信吗?” “恩,”面具少年认真点头,“等你想起来,别忘了告诉我。” 名字…我的名字。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大声告诉世人我的名字,我也有资格立足这世间,而不是靠着借尸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