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郭靖送杨过去终南山后回桃花岛,曾将全真弟子将他误认为歹人之事告以黄蓉。 郭芙那时还小,并不能听懂父亲母亲所说事情的全部,只知道父亲能打赢全真的七个弟子,而全真教的弟子也实在是一代不如一代。那样的地方,教出的杨过能比得上跟了外公四年的自己吗? 想到这里,郭芙也和郭靖一般,为杨过叹了口气。 故意输什么的,太难了。 然而郭芙既然答应了杨过,就断无反悔的道理,只站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听着洪七公传授功法。至于杨过,自然是去说服欧阳锋。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那么喜欢缠着洪七公打打杀杀的欧阳锋居然安静了下来,同意了这件事。 其实郭芙倒是猜错了,杨过没有想什么法子,对于把武功传给小辈,让他们比斗这件事,欧阳锋同意地很快。 欧阳锋拉着杨过的手道:“爸爸的武功自然都要给你的,你替我打就是我打,没什么区别。只是你莫要看那丫头好看,就故意放水……这是很大的不对的,会吃亏的,你,会吃亏的……” 说到这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一丝哀戚,止不住念叨最后一句话。 杨过每次看欧阳锋这样,心里便难过,他心里知晓欧阳锋是为他好,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我不会吃亏的,谁能让我吃亏呀?一切都会好的……” 而郭芙这头,洪七公啃着木薯,看出她心不在焉,停下传授功夫,问道:“怎么了?你想家了?” 郭芙收回看向杨过那边的视线,随口道:“我又不是小孩,有什么好想家的?” “谁说只有小孩才想家呀?”洪七公道,“不过不是想家,那丫头你到底在想什么?” 郭芙不知道如何和洪七公说,她实在太纠结了。她曾说要趁了欧阳锋年老时杀了他替柯镇恶报仇,此时却要佯装输,心里不是没有别扭过。当然,现在的欧阳锋和杨过看上去又实在有些可怜,可是这种同情,又让郭芙对柯镇恶产生了愧对之情和负罪感。 于是郭芙犹豫道:“我不知道……可能我在想该怎么输?” 洪七公闻言便笑:“这有什么可想的?使出全力便可。他们哪有那么容易对付?你若刻意为之,会叫那虾蟆看出来,当我们轻视于他呢!” 郭芙想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想了想之后又道:“但杨过他从小就没好好练武,直接过招于他不利,有些不公平了。” 洪七公倒不觉得杨过没有好好练武,不过他想着郭芙学于黄药师,起步自然是要高于杨过的,而他的武功一时半会也不能悉数传给郭芙,所谓他二人的比武其实根本不能代表他和老虾蟆。于是沉思一会儿后道:“那我不要你去和他直接过招,你二人只消摆几个姿式,那虾蟆一看就明白了,一定会想出对招……总而言之,出招的还是我二人,只不过借了你们之手罢了,而且这是你出一招,他解一招,双方并不需要触碰。” “可这把一招招拆开了比划……怕是要花费许多时间。何况我们不是答应了杨过要佯输了尽快结束这事儿么?” “那有什么?”洪七公道,“那小子是怕我们老了,动了真格后会出事情。现在我们不出动,你二人比划而已,而且相互间碰不到一起,哪怕在雪山上耗个再长时间也出不了事。” 郭芙听此,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清哪里不对,犹疑道:“或许是这样?那我去和杨过打个商量?” 洪七公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郭芙看了一眼杨过,他还在和欧阳锋说话。郭芙虽同情于欧阳锋,因着柯镇恶的缘故,到底不愿和他接触太多,此时若走过去打断他二人实在让她觉得别扭,不由道:“不,我不过去了,还是你叫他过来吧。” 洪七公倒没什么顾忌,叫了杨过过来,和他讲了讲他的想法。 杨过自然不会同意,他委婉道:“老前辈武功高强,晚辈以为趁早结束了这比试为是,我义父神智未复,老前辈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洪七公摇头道:“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你义父,只消摆几个姿式,他一看就明白了。因此也不能说是比试。” 然而杨过当下只是推托。 洪七公看了杨过几眼,哼了一声,忽然高声道:“臭虾蟆,你义儿知道你敌不过我,甚至不肯接我们的式子让你解。” 欧阳锋大怒,叫道:“孩儿,我还有好些神奇武功未曾使用,怕他怎地?” 眼见两人居然像孩子一般一股劲儿的相逼,杨过为难不已,无奈,只得躬身对洪七公道:“老前辈……那你们先出招吧。” 七公这才满意,叫了郭芙取过树枝,将打狗棒法中一招“棒打双犬”细细说给了她听。 郭芙讶异道:“这是打狗棒法么?只是这武功向来只传丐帮帮主,妈妈说了我不能偷学的。” 洪七公道:“你虽学了架式,不知运劲诀窍,临敌之际全然无用。因此也不能说是传你功夫。日前与老虾蟆拼斗,只消使出打狗棒法,定能压服了他,只是觉得他神智不清,我以丐帮至宝打狗棒法对付,未免胜之不武,不是英雄好汉的行迳,岂知他人虽疯癫,武功却绝不因而稍减,若是真的再用其他武功比拼起来,到头来又要花费不少时间……我知道你先前心中因要故意输给他而心中甚不服气,我又何尝不是。打狗棒法精妙无比,他若解不出来,不得不服气,尽早结了这比试之后也算不得违了杨小兄弟所托。” 郭芙觉得道理似乎都在七公公那里了,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想了想之后,终于道:“七公公其实心里也想比出个一二来吧?” “那是自然的。” 郭芙听罢,略略思索,点头道:“那你答应我,别累着自己,不然我就不比划了,还要把你拖下山去。” “好,应你便是。” 郭芙这才将招式比划给欧阳锋看 。 打狗棒法棒招神奇,自然厉害,欧阳锋想了良久,将一式杖法说给杨过听了。杨过也依言演出。 洪七公见状微微一笑,赞了声:“好!” 又说了一招棒法与郭芙听。 两人如此大费唇舌的比武,比到傍晚,也不过拆了十来招,郭芙却筋疲力尽。次晨又比,直过了三天,三十六路棒法方始说完。棒法虽只三十六路,其中精微变化却是奥妙无穷,越到后来,欧阳锋思索的时刻越长,但他所回击的招数,可也尽是攻守兼备、威力凌厉的佳作,洪七公看了也不禁叹服。 他二人比到兴时本按捺不住想要亲自动手,然而又各自被两小按下。 “我们又不是瘫了……作何要像快死了一样看你们只比划不动手呢” 欧阳锋说完后郭芙便开始“呸呸呸”起来。 杨过忙好言劝了郭芙又劝欧阳锋:“爸爸你不是还要去找金轮法王试手吗?现在省点力气才好啊。” 欧阳锋哼了一声,只道:“我知道你是听那丫头的,不肯听我的。” 话虽这么说,然而到底还是安静地坐着了。 到第三日傍晚,洪七公将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无狗”的第六变说了。 他与郭芙道:“这是打狗棒法最后一招最后一变的绝招,这一招仗将出来,四面八方是棒,劲力所至,便有几十条恶犬也一齐打死了,所谓‘天下无狗’便是此义,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学中的绝诣。” 郭芙点头,认真学了,待给欧阳锋比划完,洪七公见欧阳锋久久不能解出这招,哈哈大笑,对郭芙道:“丫头,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明日我们便可离开这里啦。” 郭芙疲惫地点点头,进入山洞中倒头就睡去。 她原以为这样疲惫的时候定然会睡得沉沉,然而这天夜里,她却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委实奇怪了些。 梦中她身处黑暗,黑暗中唯一的光来自于一面一人高的镜子。这面镜子材质特殊,并非铜镜,可以清晰地照出她的样貌。 郭芙见惯了宝物,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镜子,有些迷惑地伸出手摸了摸镜面,她摸到镜面光滑而冰凉,这个感觉居然真实得不像梦境了。 然而下一秒她便察觉不对了,只因镜中的人并未和她一样做出相同的动作,依旧垂手而立,笑眯眯地看着她。 郭芙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镜中的“郭芙”见状发声,轻轻道:“别怕,我无意吓你,然而在你的潜意识里我就是存在于镜中的。” 她的声音柔和而甜美,稍稍抚慰了郭芙的紧张,然而郭芙的疑惑却不能因此而打消。 能打消了才奇怪吧。 “你是谁?”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以后你或许就知道了,”镜中人笑道,“时间有点紧,所以我还是直接说了吧……我这里有一本可以预示你未来的书,我需要你看看。” “预示未来?”郭芙听完,嗤笑了一声,不屑道,“好啊,那你便拿给我看看。” “如你所愿。” 随着这声回答,郭芙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本书,散发着柔和的光,漂浮在黑暗中。她既然当这是一个梦,自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随手抓了书过来,翻到了第一页。 然而只瞟了一眼,郭芙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第一页上记载的时间是明天的,也就是说这一页讲的是吗明天会发生的事。可上面居然说欧阳锋解开了打狗棒法的最后一式,并想起来先前数十年的事情,与洪七公一笑泯恩仇,两人相拥死于华山绝顶。 这是说明天洪七公会死! 郭芙拿着书的手颤了颤,书掉落在地上,碎落成金色的光片,最后消散于黑暗之中。 “你骗我的是不是?” “你内心早该有所猜测才是,”镜中人的眼中含着悲悯,“不然你不会梦到我。” “骗人!”郭芙蹙眉叫道,要让她相信明日洪七公就会死吗?这怎么可能啊! 比起那个,她更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妖怪变化来恐吓她的,于是抽出腰间的箫中剑就砍向了眼前的玻璃。 玻璃并没有碎,反将她震了开去,而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了洪七公和欧阳锋的笑声。 这笑声似乎来自虚空之外,隔着厚厚的墙。 镜中人轻轻叹道:“你看,梦外的事已经发生了呢。” 郭芙闻言,忽然便想起书中那最后一段话来:“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一动也不动了……” 镜中人说得不错,理智上郭芙不相信那书上写的,但是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这是真的,当即大急:“你快让我醒来!” “醒来么?我也没有办法啊。”镜中人想了想,“要不……你试着撞向这块镜子?” 郭芙愣了愣,咬了牙,不再多想,当即闭眼闷头向镜子撞去。 她似乎感觉到“轰”一下,疼痛并没有传来,试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扑面而来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