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盏茶的功夫白玢才搜完屋子,看过案台上随意摆放的药材,辨明无毒有毒之后,他又从捣药的石舂中摸了些尚未制成的药粉嗅了嗅。也不知这道人是如何想的,药性相冲的药材也归到一处,胡乱捣碎合在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忽地他瞥见杂物中似有光一闪而过,取来一看,原是一面小银镜,镜面平滑如水,却是模糊一片,映不出半分人影。白玢稍稍拂去灰尘,心头了然。这银镜约莫是个法器之类的东西,正所谓是‘镜不开自明,反背胜其神’,把银镜翻过来看,云纹缭绕的镜背中间果然画着一只眼睛。
但如这等精妙的法器,向来只有法修会用,寻常修士就算拿到手,也不知要如何开启,这道人难道还是个法修,竟能使得什么术法么?白玢又仔细摸了摸银镜的镜柄,面露些许疑惑,低头沉思片刻,蓦然脸色骤变。
他踏出房门时那道人仍躺在地下,兀自在咒骂着。洛元秋充耳不闻,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要看出朵花来。陈文莺则背对着他站在门口,也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道人骂累了,又瞥见白玢从屋中出来,扭着身子偏过脸啐道:“朝廷的走狗,道门败类!你可知我是谁吗?哈哈,说出来怕吓死你……”
然不等白玢开口,洛元秋手一顿,答道:“嗯,对,吓死总归比穷死好。我问你,那些被裹进丹药的虫子在何处?”
道人冷笑连连:“甚么虫子,无知之辈,那分明是我教所育出的神虫!”
洛元秋盯着他,匪夷所思地道:“那虫子丑了吧唧的,居然还是神虫?连几条虫腿都长短不一,看着就叫人恶心,贵派竟能奉若圣物,这实在是——”
她搜肠刮肚地找词形容,最后大约是找不出来了,叹道:“一定是太穷了。不然你看从前的五仙教,蜘蛛蝎子蜈蚣毒蛇蟾|蜍,且不说色泽如何,单看品相,至少那些毒物都能生的匀称。如贵派这等以丑冠绝的神虫,就算是外道邪派中也是罕见,不知你们是看上了它哪一点?”
白玢听的莫名想笑,看见陈文莺肩膀也是不住耸动,轻咳一声,道:“洛姑娘,审的如何了?”
洛元秋道:“虫子肯定就在这院中,他不肯说出在哪儿。不过没事,我猜他也不会说实话,所以也懒得多问,等会放把火烧了就是。”
道人被她一番对神虫品头论足的话气的面色涨红,张口欲骂,但气息溃散,已经不成气候。白玢无言以对,多日相处下来,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略微了解这位姑娘语出必惊人的行事风格,看着地上的道人,也不由有些同情。
他阔步走过去拍了拍陈文莺的肩,果然她正捂着嘴笑,无奈道:“你就站这儿傻乐半天?”
陈文莺见是他来了,更笑的不行,断断续续说道:“你是不知道,哎呀笑死我了……”
她遂将方才两人的话复述一遍,又被乐的前仰后合,白玢憋了半天,终于泄了气,两人一同对着门笑了起来。
白玢到底还记得正事,笑够了从袖中拿出一面银镜,递给陈文莺看,道:“你看看这镜柄上的图案,别是我认错了。”
陈文莺接过,拿起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自己的脸,却发现镜中什么都没有,依旧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像是被雾气遮住了般。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道:“这是法镜?做的也太小了吧,能有什么用,辟邪吗?”
又翻去看镜柄上的图案,犹疑不定地问:“这个难道是……百绝教?”
白玢神情凝重,答道:“如果我们都没认错,那这道人,怕是与百绝教有什么干系。”
陈文莺把银镜捏在手中,到处照来照去,试图找出镜子里没影子的原因,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还给白玢道:“怪不得他方才一直骂太史局骂朝廷,我还说是什么深仇大怨。如果他是百绝教的人,那便说的过去了。只是百绝教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听说只在东南一带活动,如何会到京都来?”
白玢道:“咱们不管那些,待抓了这道人,上报太史局就是。”
陈文莺一想也是,这种烫手山芋还是丢给太史局的大人们去烦恼好了,他们不过是小小掣令,趟不起这么深的浑水。与白玢又说了几句话,她走到洛元秋身边,发现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那道人的一只手,不禁问道:“元秋?走了,不必再与他多言。”
洛元秋却蹲下,掀起那道人的袖子,陈文莺这才看到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刺着一排排鲜红的长痕,爬满了整只手臂,一下惊住了。
“咒术。”洛元秋放下他的袖子,若有所思地道:“你还记得上次在路口看到的那个人吗,他身上的符咒虽与这人身上不太一样,但都是出自同一位咒师之手。”
陈文莺摇摇头,又想起百绝教来,倍感头痛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打了个冷颤道:“我认不出来,但你说是,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洛元秋微微一笑,以为她很冷,取了道火符递给她:“吶,给你。”
陈文莺眼中一亮,赶紧捏在手中,果真寒意尽去,全身都暖融融的,她不禁道:“元秋,你真好!”
洛元秋颔首,答道:“我也觉得我甚是好。”
又与那地上的道人说:“你身上这条咒术,十分阴毒狠辣,虽不至须臾间要人性命,却能慢慢折损寿数。你是否以为自己法力充盈,能行法修之事,驱使灵器,无所不能?但其实没有,是此条咒术汲取命力所致。我劝你莫要再留这咒术在身上了,假以时日,你必会为它所害。”
她说这句话原是好意,不过在这寒寂夜晚,只令听者头皮发麻,脊背生凉。那地上的苦主愤怒更甚,叫嚷道:“你知道甚么?你又知道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