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风把刑御天拖出石室外,又拎到了一处草丛间。 身边没了人,他那可亲的笑意也丝毫不见了踪迹,神色间反而隐隐露出些疑虑,似乎是在想什么。 蓝瑄与姜彻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他并不跟着搭话,安静得好像并不存在。然而打自心里,他也有不同于蓝瑄的考量。蓝瑄能使的手段,他不明白,但他亦有自己的方法,能看到蓝瑄看不到的东西。 蓝瑄有疑惑,他心中也存着许多问题。 只是这时候不是纠缠这些问题的时候。其实说白了,慕扶风此时对这些东西并不太过关心。回来南域,本来就存了点游戏的心思,他倒不愿意真的搅在浑水里面。 慕扶风站在刑御天身旁,照蓝瑄所说,安静等待。 他的耐心一贯很足。纵然如此,候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后,也有些站不住了。 献魂一说他当然知晓,一击时间可以有多长?那石室里并未有巨大的灵力波动,打斗的激烈声响也是全无,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正是因为这平静,让慕扶风隐隐生出了些不祥预感。 不再迟疑,慕扶风丢下刑御天,进了石室。 石室一头,姜彻尸身之上,之前出现在程斯言手中的那把玉扇正浮在半空,默默散着灵力。 而另一边,从来杀伐果决、凶名赫赫的蓝家主,此时却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黑色衣袖蹭在地上,沾得一片灰青。 即使刚才蓝瑄伪装灵力不支时,也是站的笔直,不输家主气派。而现在这幅样子,却只能称是狼狈。 慕扶风试探地道:“蓝家主?” 蓝瑄不答话,慕扶风看向她神色,双眼紧闭,双眉紧皱。这是几乎称得上痛苦的神情。 石室里,一股新的灵气冲腾而起。 慕扶风一身白衣随着灵气激荡,翩然掀起了些衣角,好似无风自动。 与此同时,他虚空一探,手里凝出一把长剑。形状大抵算是古朴,剑柄黑色泛青意,只一端刻了些纹路,似是汹涌波涛。 若蓝瑄能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认得这把灵剑——青溟。正是百年前慕扶风随身携带的佩剑。 慕扶风手持灵剑,看向玉扇。纵然那是世所罕见的魂器,他的神态里也未带什么畏惧,甚至连慎重都称不上有几分。 玉扇也似乎感应到这陌生灵力,转而针对起慕扶风来。 刹那间,慕扶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道山路之上,身边树叶沙沙作响,好像是风起得厉害。 他前面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少女,白袍蓝带,正冲他笑。 少女并非绝色,但眼眸很亮,神采飞扬,笑起来的时候更是一片灿烂。 但慕扶风却并不想笑,那一贯的笑意说消失便消失得彻底。他沉沉看着少女,并不说话。 少女冲他一摆手:“好好好,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一模一样。 慕扶风面无表情,然后叹了口气。 “这魂器可真讨人嫌。”他总结。然后抬手挥剑。他话说得轻巧,挥剑时灵力却使得很重,那幻境挨了这一击,很快便分崩离析,消解得彻底。 慕扶风面前又恢复原来的石室景象。玉扇主导的幻象受了一击,灵气锐减了几分。 慕扶风并不想和它纠缠,紧接着又是一剑,气势凌厉地带出一道剑光,冲玉扇直扑而去。玉扇不及躲闪,一斩之后灵力便彻底颓了下去,之前的气势全无踪影。它好像是知道这人不好惹,硬受一记后,丝毫没有回击的打算,光芒一闪,如果来时一般悄无痕迹地消失在了石室里。 慕扶风并不在意那玉扇的去处,只默默收起青溟,来到了蓝瑄身前,又喊了一声蓝瑄的名字。 即使被喊了名字,蓝瑄也并没有回神过来,只是神色间的痛苦消隐了,闭着眼睛显不出表情。 刚才蓝瑄还在心里嘲讽刑御天,现在她中了招式,情形却也不比刑御天好上多少。 蓝瑄这两日来展现出的实力,慕扶风看得清楚。不过是献魂操纵的魂器,按说是决计敌不过她的。此刻却这般样子,让慕扶风有些意外。 他伸手去拉蓝瑄,却被蓝瑄拽住了袖子,再一看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好像只是迷蒙间下意识地拉住身边的物事。 慕扶风瞧蓝瑄这幅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霸气威武的蓝家主还能显出这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柔弱的姿态,多新鲜。他忍不住抚了抚蓝瑄的头发,道:“蓝家主,蓝瑄,阿瑄?” 蓝瑄微微睁开了些眼,看他。 “扶风?” 慕扶风一愣:“你叫什么?” 蓝瑄平日里要么喊他全名,要么叫他“慕二公子”,什么时候用过这样亲昵的叫法。 “慕大侠。”蓝瑄又道。 慕扶风这才明白过来,她喊得不是自己,而是百年之前的“慕扶风”。她虽然睁开眼睛,却好像还是不太清醒,不然也不会叫出这种话了。 慕扶风皱了皱眉,似乎是想到什么,又或是想起刚才在幻象中见到的情景,心情变得不大好:“怎么?” “对不起。”蓝瑄道。 她又闭上眼睛,声音很轻,语调如同叹息,却很真诚。 慕扶风忽觉脑中一阵炸响。一个想法从他脑中腾起,如同火星一般燎起了他的愤怒。 他咬住牙,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挣开了被蓝瑄攥着的袖口,单手扯住了蓝瑄的前襟,似乎是要把她提起来一样,然而手中紧了紧,还是放开了。 “对不起?”他道,“你真知晓你对不起他?” 蓝瑄不回答,也没睁眼,又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她的语气是强撑的平静:“虽然并非故意毁约,但我确实是毁了天枢镜。总是我违背了你的信任,对你不住。你要什么补偿,我能做到的定然……” 最后她说:“慕扶风……我也没有办法。” 慕扶风终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和他想象大相径庭。 她并非有意。 慕扶风心想,对于当年事情,他虽然知道的清楚,但却不如曾经那个慕扶风看得平和。 如果是那个人在此,定然不会去揪着蓝瑄喝问。那人从来没怨恨过蓝瑄什么,也从不觉得蓝瑄欠他。 只有自己,会替那人觉得不平。 慕扶风松开手,低首看蓝瑄平静面容,叹了口气。 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应不平的。论起缘由,大概只是因为那家伙是个心胸宽阔的君子,而自己,从来算不做什么好人。 本来便是没有根据的怨恨,在看到对方这样一幅样子后,更是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迁怒于她。 “好了,我知道。不怨你。”虽不知蓝瑄能否听得到,慕扶风还是低声地道。 蓝瑄比刚才还没有反应,似乎说完那段话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慕扶风这才察觉出些不对劲。 刚才他和蓝瑄的情绪似乎都有些激动,他居然会在愤怒之下对蓝瑄动手。 看来刚才那个魂器虽然走了,效用还存着些,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心绪。 此地不宜久留。 慕扶风一边想着,一边整了整蓝瑄刚才被他拽出痕迹的领口,又看看她那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忽然又想起机会难得四字。 他这样一想,便毫不迟疑地探头在蓝瑄额头上亲了一口,绷了许久的脸上终于带了笑,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先把蓝家主带出去吧。” 鼎山群峰中。 男子立在高处,看着脚下华家宅院。离得遥远,细节部分是看不清的,他只是遥遥用灵力感应。他把程斯言的尸体留在华家,金蝉脱壳脱身出来,并不仅是因为害怕事情败露连累自己,也因为这“斫龙阵”并不完善,还需要他适时指引,才能发挥效用。 也便是刚刚启动阵法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到了灵力的异常。果然,不久后便感应到了姜彻的献魂。 男子着一身玄色衣袍,身材颀长,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左眼下一颗泪痣,给隽秀面容添了些风流,如此笑着的时候,让人很难捉摸他的意思。 “说是蓝瑄不好糊弄,最好取消,你却偏要迎上去,果然败露了。幸亏我没陪你待到最后。”他自言自语,“不过死前给蓝瑄来那么一下,你好像还挺得意?” “以后机会不还多得是,你究竟着急什么。” 他似乎有些可惜,但这感觉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其实他心底里看不上姜彻,这人叫复仇的念头折腾太久,脑子已经不大清醒,空有实力,却难成事了。 他正感慨着,玉扇却倏然出现在他面前。灵光忽暗忽灭,很不稳定,像是遭了重击。 “哎呀,被打了。”他看了看那玉扇,却忽然有些惊讶,“这是剑光所击?姜彻攻击的不是蓝瑄?” 蓝瑄,刑御天,都从未在人前用过剑。 这剑痕,是谁留下的? 他摸了摸玉扇,把他收回手里,这玉扇遇着他似乎也颇乖顺,灵光一消,又回复普通的玉扇模样。 “莫非是……”慕倚寒似乎觉得有趣,笑了笑,把玉扇收入怀中。 “小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