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水岸边,落叶纷纷而下,万木凋零。 一艘画舫在郦水中央摇摇晃晃,红木檐上挂着红红的灯笼,将萧瑟的深秋隔绝在外。 忽然,十几艘小船从各个方向驶来,将画舫围在中间。 画舫里,吴歌的手里举着泶云剑,与陆煜对峙。 “陆将军,要问的你都问完了,现在可还要阻止我捉拿她?”杨谨说道。 “坊主,就算阿歌是罪臣之后,此事也应该交归朝廷,坊主无权在此处置她。”陆煜一字一句答道,眼却目不转睛看着吴歌。 阿歌,你说,说你是被逼的,我就会信你,我就会将你救出去。 可吴歌的眼里,除了冷冽,却没有半分其余的情绪。 “陆煜,伐北军已将此处包围,他们不会杀你,你走吧。”吴歌说道。 “阿歌,你是何意?”陆煜问道,“难道我们竟要兵戎相见?” “你若不走,杨谨会连你也杀掉。”吴歌说道,“他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温婉儒雅的先生,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狼。” “这里皆是我护城军的人,坊主怎么可能动得了我。”陆煜说道。 “你以为公孙昊在位这么多年,就养了个无一兵一卒的小乐坊为他卖命?”吴歌嗤笑道,“他若是如此,也当不上这个皇帝。” “陆夫人,陆将军保护岩城有功,我怎会杀他?”杨谨怒道。 “被我拆穿,你现在,自是杀不了他了。”吴歌说道,“现在,伐北军就在外面,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就算我杨某今日死了,也要带你这个小狼崽陪葬。”杨谨狠下声音,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挥舞着朝吴歌砍来。 吴歌提剑正要迎上,陆煜却已拔剑相迎,几招下来,将杨谨生生逼退至船舱边。 “陆将军,如今你也要与朝廷作对么!”杨谨道。 “坊主,事情还未查明,我不会让你动她。”陆煜举剑比着杨谨,说道。 “还未查明?”杨谨冷笑了声,“她手上那块玉印,就是公孙殷当年留给他女儿的公主印!现在,她的伐北军已将我们包围,她更是联合谢璧劫持太子殿下,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陆煜,你让开。”吴歌提着剑,声音却有些哽咽,“他说得没错,我就是朝廷罪臣。” “我若不让,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陆煜说道,“阿歌,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放下剑,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吴歌眼眶有些泛红,她说道:“陆煜,我是罪臣之后,我瞒着你接走太子,你为何还要保护我?” “不管你是谁,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陆煜说道,“我记得你在落英楼外跟我说过的话,你说等一切结束,我们还会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阿歌,我记得这句话,我等着这一天。等我们救出太子,我们就回到大婚那一天,那时候,一切都还是对的。” 吴歌的情绪有些失控,她已经忍不住,想要将一切都告诉眼前之人。眼前这个明明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想要相信她的人。 “那时候,一切就已经不对了。”吴歌的声音微微颤抖,“那时候,我阿爹就已经知道自己要中埋伏,那时候,公孙绎就已经布下刺杀公孙昊的局,那时候,我亲生父亲已经冤死十九年!” “冤死?”陆煜有些讶异,“你是何意?” “陆夫人!”吴歌还未说话,阮雪突然打断了她,吴歌讶然回头,却见阮雪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阮雪,杀了她。”杨谨沉下声音,下一秒,阮雪手中的锦扇已如飞花般向吴歌劈来,迅如疾风看不见踪影。 “阿歌,小心!”陆煜喊道,却来不及上前,再下一秒,却见一个黑影闪过,风声霎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已挡在吴歌跟前,右手紧紧抓着那把锦扇。 “聂青折!”吴歌喊出眼前人的名字。 吴歌这才看清,那把锦扇上竟长满铁刺,聂青折的右手鲜血淋漓,竟将蓝色的扇子染成了紫色。 聂青折一把将扇子扔到地上,偏过头道:“大小姐,自己出来玩,竟将我一个人留在帐子里睡觉。” 阮雪见失了手,从袖中又抽出一把锦扇,飞身向聂青折刺来,身法之灵敏,一如那天在阵前穿过箭雨,将公孙俞救出的样子。 若不是如今为敌,吴歌就快要喜欢上这个身法迅敏的女子。 聂青折偏身闪过,右手却已拉住阮雪衣袖,不想阮雪竟扬起扇子撕开了被聂青折拽着的衣袖,转眼间闪到吴歌身前,。 “大小姐,出剑!”聂青折惊叫道,吴歌慌忙抽出剑往前慌乱砍去,阮雪灵巧躲过,手中的扇子却又向吴歌刺来。 聂青折从后面抓住了阮雪的手腕,没想阮雪却若飞舞般转身,另一只手重重击向聂青折的心口,聂青折竟被阮雪的内力击退到船舱壁上,咳出一口鲜血。 阮雪趁势举起扇子直直朝聂青折刺去,聂青折捂着心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力。 “聂青折!”电光火石之间,吴歌举起剑向前刺去,竟生生将阮雪的右肩刺穿。 阮雪一愣,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 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好像连只野兔都未曾射杀过的女子竟能拔剑将她刺穿。 吴歌的手剧烈地颤抖,泶云剑入骨肉之声在她耳边久久挥散不去。 陆煜讶异地看着她,低声道:“阿歌,你……” “阮雪,二十年前的真相,你也知道,是不是。”吴歌说道。 阮雪咳出一口血:“没错,陆夫人,所以你若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 她突然微微笑了一笑,袖子一抖,一柄飞刃扬在手中,吴歌心中一惊,抽出手中的泶云剑想挡,那把飞刃却最终没有向她刺来,哐当落到地上。 阮雪缓缓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吴歌举着的泶云剑,愣在原地,为什么,她明明可以出刃杀了她,最后关头却停了手。 “大小姐……”聂青折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微微笑了笑,“你救了我。” “聂青折,难道你也是公孙殷身边的余孽?”陆煜问道。 聂青折转过头看着陆煜,说道:“余孽?大小姐不是什么余孽,我也不是。我是叶将军的养子,如今伐北大军的主人是大小姐,叶将军的主人是大小姐,那么在下的主人,当然也是大小姐。” “是你,是你在她身边蛊惑了她。”陆煜说道,“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从前,连猎场都不愿去,如今怎么会拔剑伤人!” “对,我们大小姐连猎场都不愿去,如今却愿为救我拔剑伤人。”聂青折冷笑道,“陆煜,你可是嫉妒我?” 陆煜心底愤怒的火焰开始燃烧,自从这个聂青折来到吴歌身边,他的阿歌,就开始有自己的秘密,就开始变得不像从前那般善良可爱,他的阿歌,宁愿独身前往北境也不愿待在他身边,他的阿歌,一直都是被他保护,如今却在保护另一个人。 而他就在一边看着,像个不相干的旁观者。 陆煜忽然提起长剑向聂青折刺去,聂青折受了阮雪一掌,吃力躲开,陆煜的剑却不停下,转了个方向又向聂青折刺去。 “陆煜,住手!”吴歌喊道。 可谁知这声音竟让陆煜的剑势更加迅猛。 他想起吴歌从北境回来后,告诉他她会剑战了,她会射箭了,她还有属于自己的剑了。他的脑海里突然尽数是聂青折教吴歌射箭,教吴歌舞剑的样子,还有聂青折将泶云剑送给吴歌的样子。他们是不是靠得很近,舞剑舞累了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会一起靠坐在北境的月光下谈心? 陆煜的剑步步紧逼,聂青折吃力闪避,没有还手,只步步后退。 眼见聂青折要被逼退至墙角,吴歌焦急地举剑要挡陆煜的剑,手中剑却被陆煜的剑一把挑飞。 “阿歌,你不要受他和红衣先生蛊惑,我要你回到我身边!”陆煜举着剑指着聂青折,偏头对吴歌说。 “陆煜,你放了他。”吴歌咬着牙道,“我没有受人蛊惑,我很清醒!” “那我便杀了蛊惑你的人。” 陆煜举剑,朝着聂青折狠戾十足地刺去,只闻长剑贯穿血肉之声,下一刻,船舱里却如死般寂静。 “阿歌……”陆煜松开握剑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那把剑,正正刺在了吴歌的胸口。吴歌挡在聂青折身前,双手紧紧抓着刺进胸口的剑,鲜血若泉水般涌出。 吴歌摇晃两下,就要倒下,被聂青折一把抱住。 “大小姐!”聂青折的声音微微颤抖,转瞬,他抬起头,眼中尽是杀气。 “陆煜,那日大小姐落水,你却去追太子,我就对你很失望。可大小姐前两日还说,想一切结束后,还能与你一同走下去。”聂青折的声音沙哑起来,“我本对你还抱有一丝希望,想不顾一切也要助她完成心愿。可今日,我却是见识到了你所谓的情意。若大小姐出事了,我不会放过你,若她没事,我也不会再将她还给你。” 话音落下,聂青折抱着吴歌走出船舱,陆煜正欲追去,伐北军却已杀进船来,聂青折的背影瞬间湮没在刀光剑影中,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