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仍含笑将她望着,目光中的悲悯和慈爱仍在,充满了对世间疾苦的慈悲和救赎。
季笙觉得,这样的目光,与寺中被供奉的目光何其相似,若非她晓得陈云樵的执着和努力,若她是一个普通的信徒,在面对这样的目光时,几乎要忍不住自心底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来了。
但她到底没有拜下去。
她只是看着明空大师一粒一粒地将棋子装了回去,又将两个棋盅一道推到她面前,声隐清朗地:“小友与贫僧甚是有缘,这棋,便当贫僧赠与小友的的礼物。”
“俗世行走,又是高门大户,若能得一手精妙绝伦的棋技,小友日后之路也能平顺些。”袈裟之上,是一张豁达的脸,“万望小友日后能得机缘,莫辜负贫僧今日这番好意。”
“平顺么…”
季笙迟疑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做最后挣扎:“算起来,小女与大师也不过两面之缘,大师尚且待小女如此友善,但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又那般决绝?”
“此事,小友莫再提了。”明空大师摆了摆手,“小友此番前来山中已有数日,怕是不知外头已发生了如何变化罢?”
他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望向季笙:“许多事,与小友息息相关,小友实在很不该再在贫僧的俗事上消磨时光,不若早些下山回王府去,或能有另一番机缘,也说不定。”
机缘?
她还有什么机缘?
她觉得,改变她一生的机缘,早在她遇上陈云樵的第一面时,便将此生的机缘都用尽了,如今她再一次无功而返,怕是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机缘了。
“诚如大师所言。”
手缩回到袖中,将指尖处的黑色隐藏得严严实实地,季笙方才开口:“我既已入寺,凡尘俗事,又与我何干?我只晓得我受人所托,如今怕是又要再叫人失望一次,到底多少有些不甘。”
明空大师便又笑了:“小友果真与那位……极其相类呢。”
多年前,也曾有一双妙目,顾盼生辉着,眼神却坚毅,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撼动了。
他看向季笙。
今日,她只穿一身寻常北地女儿的衣裳,不似那日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南地模样,却仿佛比那日要来得更与人相似
人与人的相像,并不因穿着打扮而雷同,如美人,在骨,而不在皮。
世人不知,若只一具皮囊,轻易便可替代。
他们更不知,最内里的所在,永不可替。
故人啊……
她现在,怕是还活的好好的,风生水起着,永远处在漩涡的最中心,被无数人仰望,身处在那样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不知她是否会想起当年在阳城客栈时与他短短数月的相处,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明空大师目光落在季笙面上。
隐隐地,明空大师心中偷偷生出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来,但那想法太过僭越,单只是一想,便已足够叫他觉得犯戒了。
那是罪恶,是他多年来困顿于此的囚牢和永生都不敢企盼的救赎。
感慨,戛然而止。
许是近来年迈,大脑于眼前事不再挂怀,反而十分怀念过往,甚至深陷其中,不肯自拔。
明空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脑子里纷乱的回忆驱散,目光落在季笙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一小截露在袖在外的指头上,白嫩嫩的,如新挖的莲藕,肉乎乎的,十分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