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十二楼迷迷瞪瞪地回到四楼,明暗的对比使我分不清真假,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我以为是梦境的是现实而眼前所谓的现实才是梦境。 梦才会如此狗血。 一推开寝室门,所见到的就是付之的脸孔,宛如已经积了厚厚的雪却快要爆发的火山。 黑色暗纹的西装和高跟鞋显得她愈发高瘦,仿佛黑云压境,她背着光,但脸被发红的双眼照亮,使我触目难安,好像能听见她手中嘶嘶响着往后退的烟卷,能闻到焦臭的肉味。 “为什么不接电话?”她问。 “我我,我……手机丢了。” “为什么来学校?”她又问。 “我,我……忘了带钥匙。” “为什么不找我?”她再问。 “我……” “付神,学姐你别生气,你出差了嘛,斐然找你也没有用,白让你担心。” 付之这样的状态太可怕了,小栗子和微晶早已龟缩在角落戴着耳机不抬眼假装自己是壁花,好在杨易发声结束了这气压太低的沉默,仿佛一滴冰水稍微静了静我被火山炙烤成渣的心神。但没过两秒我便也反应过来,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出差?” 她所有的问题里,这句最短,最冷也最烫。 我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出了昨晚那个貌似她的温婉女人,她一定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吧。 付之的手抬起,伸出,掌心朝我,手指微曲。 像要认真地抚摸我,像要温柔地掐死我。 我与她对视,如同被吸进黑洞的低等生物。 不知多久,她早停在半空的手又动了,它从我脸颊边落下,落在门把上,拉门的力气大到连我一并掀得贴在墙上,哒哒哒得,她走了。 我从墙上滑到地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了。 小栗子和微晶赶紧扯下耳机跑过来扶我,我想摆手但十分困难,杨易站在稍远的位置说我可能不想动,就这样坐一会儿也行。 我忽然有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的疑惑。 没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理想,外表不美丽内在也不高尚,我从没对身边的人有所照顾,人生行进至今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一切担子都扔给别人承担,唯一自己做的一件事还丑陋得无以复加。 是不是我不该再做梦了…… * 校园里的人都太忙了,迷茫又有强烈而丰富的欲/望,所以更忙。老地方通宵营业,时钟再走走都快走到下一个月了里面却还是有不少人,他们围一桌热烈地讨论案例,或者边灌咖啡边飞快地敲键盘,又或者把头埋进一摞厚厚的打印件里……只有一个人,坐在整个店视野最好的位置上,面前没有电脑没有教材没有文件,空空如也,她低着头,双手握着一只杯子,像个雕像。 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她抬头见我,眼里一阵风暴,继而风停雨未歇,淅淅沥沥地飘起了贵如油的细丝。 我初中就脑残,那时听闻用冷风吹头发才能保养发质,可我家年龄差不多和我一样大的老古董吹风机没有冷风功能,于是我在吹风风口洒冷水降温还得意洋洋地把这骚操作秀给付之,结果话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她一个耳光,我眼前金花都还没散干净又听啪得一声,比前一声还响,却是她又反手给了她自己一个。 那天她顶着巴掌印儿就径直带我去把长发剪了,干脆连吹风都不需要再用。隔天木梓来找我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十分一言难尽,一番话叹得跟七老八十了似的,他说,“我说你什么好啊,你以后脑子短路的时候能赶快把它接上么?用付之接。你要是被人欺负坏了她还能去给你报报仇什么的,你要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你让她怎么办?” 我委屈地指指自己的肿脸再指指短发,问,“丑吗?” 他使劲翻白眼,半晌,无奈地轻抚我脸颊啧一声,“你忍忍吧,她那手劲儿肿一两天已经很轻了,她自己脸还得多肿两天呢。你赶紧好啊,要不然她见了又难受。” 那天临走时他掏出一张纸没好气地拍在桌上,等他走后我展开看,是各种日常护发窍门。 付之唇角抬了抬,抬得太轻以至于让我产生了她那是抽搐的错觉。她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找我了。” “……为什么?” 她放下杯子,里面已经空了,许久后她摇了摇头,“你知道了。”她说。她的唇角又抬高了几分,神情却是我前所未见的苦。 付之话少,好奇心极其不旺盛,从来就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但要说终结话题,这一次几乎可以算是她的最佳发挥。 我语塞的时间里,桌子空了几张,周围渐渐静下来,好像只剩了我们两个。 我想逃走的欲/望强得和我想来找她时一样,但我强撑着,我一直看她的眼睛,就算只能沉默。像个蹩脚的赌局:如果沉默的时间足够长,我们之间的羁绊就会消失殆尽,就算再不情愿也无力挽回,但如果没有到达那个时点,我们就会继续牵绊着。 没人告诉我这个规则,但我就是知道。 那个关键的时长究竟是多长是个秘密,我们都有随时叫停的权利,谁先叫停谁就失了先机。 “我知道你和他的事,”付之先开了口,沉默太久了声音都干涩得厉害,“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我笑,”我一直都知道。” “你不知道。”她摇头,看上去很失望,“你如果知道就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她说,“一直没说清楚是我对不起你。” 付之一直不待见达结,却没想到她俩的脑回路反倒是一个构造,都是正宫娘娘给矫情贱人道歉。 我笑,她却没笑。 “我不介意。”她说,“我不在意。”一字字掷地有声,“你们在一起,我根本不觉得有问题。” 终于到了这一刻,事情跟我想象的却并不一样,我猜付之的打算猜了那么多年,终于还是没猜到。 她接着说,“我知道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不跟你说,怕说出来会吓到你,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明显了,你,和他,我只是想你们都,好好地在我身边。” 她说,“没有谁的选择是被逼的,为什么你偏要折磨你自己。不想走了的人自己会停下,但你偏要这样逼停所有人。” 她说,“我不明白,也不甘心。” 她的唇抿着,睫毛微动。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话以前我都听过见过。 “斐然,”她叫我,“你停下吧。” 话至此,我们仿佛已经可以尽释前嫌,甚至干脆打个电话叫木梓出来一起举杯痛饮。 如果我真得是个洋娃娃。 “付之,”我笑,“你别骗我了,你早不喜欢他了对吧?” “……”她少见地愣了几秒,骤然蹙起的眉头才渐渐松了,“对。” “好巧,我也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