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门在玄门之中属中流偏上,其毗邻洛城,而洛城自有国以来,皆为王朝都城,因着地利之便香火十分鼎盛。华阳门掌门觉云道人与本宗重光长老是至交,颇具长者之风,一番例行公事后,便甚殷勤地要留我与二狗食宿,被我们婉言拒之,倒不是客套,只因我有自己的小盘算。 之前我便与二狗合计,办完正事要一齐往洛城游览。早闻洛城之雄冠绝天下,既禀中原大地磅礴之气,又具南国水乡风流之质,历代王朝都建都于此,如今也是大成的王都所在。 大成曾是天下共主,千余年前一统华夏,分封诸侯,当今两强的燕、莱两国皆是大成的诸侯国之一。大成建国初期,大成皇帝拥有极大权威,诸侯听命纳贡,无一不从,只是千年过去,时移世易,如今大成皇室日渐式微,只偏安于洛城一隅,诸侯虽名义上仍为大成皇帝之臣属,但多不履行对皇室的义务,相反,大成皇室还要依附国力强盛的诸侯,更不用提号令诸侯之事。然则,大成虽已没落,但洛城经过千百年的建设,富庶雄壮依旧,仍是华夏神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天人共羡之“神都”。 我与二狗少有机会下山,此番自然不能错过良机。 入了洛城,头一件事便是寻一家远近驰名的酒家祭五脏庙,多方打探,都荐称霁月楼为“天下第一食府”。我们到霁月楼时,尚不足饭点,三层的酒家只得寥寥几桌客人在小酌,小二特意在三层选了个临街的位置让我们落座。此处地势较高,我自窗口向外眺望,可一窥洛城之大概面貌,布局严谨,结构对称,排列整齐,屋宇楼阁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边际,若天晴日朗之时,阳光照射之下,屋顶的琉璃瓦就会折射出七色的光华,仿佛是一条连接天际的虹桥,壮丽绝伦,“神都”之名确实当之无愧。 我与二狗久在深山,平素饮食清淡,五脏六腑早已刮不出油水,眼下身处天下第一食府,真如久旱逢甘霖,气性难免过于欢脱,我抬腿跨住凳子,粗着嗓子道:“小二,把你们店里有名的酒菜都给小爷端上来!” 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周遭众人皆怔若木鸡,视线齐刷刷地定在我身上。二狗面有讪色,愣了一会,伸手拉了拉我裙角,轻声提醒:“姐,你吃错药啦?咱们现在可不是当年混迹街头的时候。” 我幡然醒悟,自觉身为名门弟子,又着了一身女装,方才的做派确然有些不成体统。我轻牵嘴角,干笑一声掩饰窘态,一面不动声色地收回跨住凳子的那条腿,理平裙裾,端端正正地在凳子上坐好,朝着瞠目结舌的小二嫣然一笑,细着嗓子道:“劳烦小二哥把你们店里有名的酒菜都来上一份,多谢。” 兴许前后反差太大,小二一时反应不过来,又愣了好一会儿始才回神,赔着笑脸道:“姑娘是头一回来本店用膳吧?” 我微笑,露出上排银牙,轻颔下首,“嗯。” 小二接着道:“您有所不知,本店开业至今已有二百多年,有名的佳肴便有三百多道,您说都来一份,只怕……只怕二位也吃不完。” 我颇尴尬地笑了笑,“那就烦请小二哥帮忙斟酌七八样酒菜,有酒有肉就成。” “好嘞。” 小二应声退走,约莫两三盏茶的功夫,一桌丰盛酒菜便已备妥,“天下第一食府”的名头令我食指大动,我持了箸刚欲享口腹之欲,二狗忽然轻搡我一下,努嘴指了指我身后。 我诧异回首,惊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楼梯口,舒同探着脑袋正四下张望,一眼瞥见二狗,忙笑逐颜开地凑了过来,“这不是中皇城的牧道兄么?我说今天怎么老有喜鹊绕着我头顶飞,原来是要他乡遇故知。” 二狗翻了个白眼,“怎么到哪都能遇到你呀?” “这话说得不对。”我立即纠正他,“应该说怎么到哪吃饭都能遇到你?你是闻着味儿来的吧?” 舒同笑嘻嘻地说:“霁月楼乃‘天下第一食府’,路过此地自然是要来见识一番的。”他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住桌上的酒菜,冒出绿光,“哟,两位已经叫好了酒菜呀。” 我与二狗没有接他的话茬,晾了他一会儿,舒同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身为中皇城“德高望重”的小师叔,我总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只得一笑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不嫌弃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话尾尚在口中,舒同已一屁股坐在空位上,他分神来看我,忽然愣住了,“这位是?” 我回视他,“怎么?才一年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舒同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不是不认识,是不敢认,世间麻雀变凤凰的事常有,男人变女人的事不常有。” 我啐他一口,“我本来就是女子!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好看吗?” 舒同一面打量我,一面噙出一副颇谄媚的笑容,道:“好看,自然是好看得很,有诗云:‘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说的就是商小师叔您这样的佳人。” “算你会说话。”舒同的马屁拍得甚得我心,虽然不太明白这酸诗的意思,但“仙女”二字已令我心满意足。 二狗却在一旁不屑道:“马屁精,一桌酒菜就能让你昧着良心说话……”只听“嗖”的一声,我手中的半截筷子擦着二狗的耳际飞了过去,因暗中揉进了灵力,筷子咄的钉入了他身后的墙壁,将他的话堵在口中。 二狗定定瞧了眼钉在墙上的筷子,喉结动了动,木然侧回头来看我,额角渗出一颗豆大的冷汗。 我目光迫住他,面上不露怒色,却轻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