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竟是一座壮阔雄奇的城池!
城中建筑以千万计,历历毕肖,每一樽皆华瞻瑰丽,奇巧夺目,却并非常见的绮窗雕梁,而是呈现出一种恣肆扭曲的线条,却乱中存序,错落有致,仿佛无数流动的珍珠。
屋舍多是尖顶圆堡,饰以泼光耀金的浮雕悬画,穹顶高耸,只余一个圆形小点,犹如含情望天的美人眼瞳。
然而,这一片叹为观止的绮丽之城,却是尽数用瓷烧出来的!
弗论是檐顶出水当风的诸神降世图,还是某间宅内桌上搁的一串绫罗珠翠,亦或是广场上两个相对弈棋、各执黑白的人,全都由瓷制成。
纤毫毕现到这种程度,就让人感到悚然了。
燕辞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良久方道:“当真是夺天造化,鬼斧神工。我甚至怀疑,这座城市只是短暂地沉眠过去,定格在了某一个刹那,又被镶嵌上了一层瓷质外衣。”
齐雨灯翻阅了瓷城的灵魂实体,骋目道:“是死物。”
燕辞舟御剑往下压低了一些,朗朗带起的风几乎吹到了城门上:“最奇的就在,城中连生活印迹都历历分明,你看这道车辙——”
他探出身,伸手一抹,哪想到那车辙软趴趴的,直接被抹散了。
“我的天,居然是真的,并非瓷质!”燕辞舟骇了一跳,“怎么可能?”
齐雨灯微微凝眉,似是也有些不解了,忽而回身将那黄鹂扔了过来,在穿过结界的一刹那,黄鹂天旋地转着变小,振翅飞去,飞进了城中的某一枝树梢。
燕辞舟明白过来,舒展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有趣了,穿过「一身藏」的结界,就会缩小进入这座瓷城。可惜啊,我反应太快,及时定住了身形防止落下去,因此不幸失去了一次游玩的机会。”
“你想去?”齐雨灯问。
燕辞舟遐想一番,随口道:“能逛逛也挺好的,我还没住过瓷房子呢。要是拎一只烤鹅进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没开吃,烤鹅就变成瓷鹅了……”
忽见齐雨灯微微点头,对着瓷城单手结印,指尖法力的清光极美,似是清风吹落了一院蔷薇如雪。他不禁怪道:“你在做什么?”
齐雨灯目光里蕴含着一丝探究意味:“应该是可以收起来带走的。”
“不行啊,万万使不得!”燕辞舟眉间震了震,赶紧扑过去按住他,头大如斗道:“这座城是瓷师烧给自己住的鬼宅,五十年来花费了巨大心血,随随便便就连根拔起搬走,人家还不得找你拼命?”
齐雨灯却平静地说:“并非「随便」。禁制不少,要费我一番功夫。”
“这是随便不随便的问题吗?”燕辞舟“啪”地一掌盖在自己额头,揉了揉,无可奈何道,“好了,没法说了,反正你别动,先来继续看一下这座城。我猜,瓷师每晚除了例行烧瓷,就来城中活动。”
齐雨灯把他的手从脑袋上摘下来,淡淡道:“从印迹的数量来看,他每夜宿于此。”
“所以”,燕辞舟揣度道,“此地可能是他的家乡,或者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地方。他虽然已经死了,却仍念念不忘,每夜来此重温故梦,盘桓流连,不肯离去。”
“他大概是一只很恋旧的鬼”,齐雨灯声音沉静了下来,寂然而萧寥,如同秋雨江上飘摇的一茎孤叶,“看,城主府内外一百多人,皆立了像,或行或坐,眉目宛在。”
燕辞舟惊讶地望过去,果然,那一群人,是城中唯一出现的人像,都保持了最鲜活的情态,仿佛制作者与他们朝夕相对,在心中描摹了千百遍。
不觉喟然长叹道:“东西造得真好。人也真可怜。”
瓷师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能造出一座栩栩如生的城,却终究是鹤归华表,物是人非。一切都远去了、葬送了、留不住了,夜夜孑立相看,枉自徒增伤感而已。
五十年的朝生暮死,与无疾而终,相失于万顷城池平地起的空梦。
齐雨灯轻轻地说:“这一座微缩瓷器所记录的城市,应该是千棠川。”
燕辞舟收拾心绪,定了定神:“千棠川?顾名思义,怎么没有任何棠树呢?”
“不知”,齐雨灯神色如冰,略略抬指勾画了一圈楼舍群的线条,门窗楞柱皆稀奇古怪,却又不失流畅美感,“这种建筑风格只盛行于亭西道一带,而定西道最大的城池就是千棠川,或者说,至少曾经是。余者落落,不值一观。”
眼见燕辞舟如堕雾中,他简练地提了一提千棠川城的兴衰。
百年前,在战争尚未开始的时候,孤轮族仍和昭人划地而治,居于其下的百族也各自相安。曾有六大高门并称于世,问鼎仙洲,同执牛耳,王朝和帝国在他们面前,一贯是没有什么分量的。
这就是最富盛名的「涿光/搴梨/三槎雪,淮洛/渡微/千棠川」。其中,涿光、骞梨、淮洛、渡微四城皆是昭人,三槎雪与千棠川则是本族人。
有时也称之为五大高门,和一大强盛势力。
因为三槎雪城,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不属于世家之列。它由茗柯君的兄长俞师容一手缔造,也曾富甲天下,是一座盐铁矿脉之城,铸币和锻造神兵之术皆冠绝仙洲。却终结于茗柯君葬身落叶海,连第二代都没有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