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后院。 华灯初上,竹影摇曳,孙轩御气来到院子里,发现屋内师净寰在案前画画,屋顶上愿好正在观星吹箫。 悠扬箫声回荡在竹舍上方,孙轩远远看见师净寰阴郁的神色,不停地在纸面画着什么,却无规矩之感,好像在发泄一般。 孙轩跃至屋顶上,来到愿好身边,问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说要回家开书画行,当什么书画先生。” 箫声未停,只见愿好扬手将碧落箫置于空中,风动,入箫孔,竟演奏出与本人所奏一模一样的箫曲。 愿好神色淡淡的,似无奈,又似接受了现实,说道:“不管中天界的人如何谈论她,她都是不在意的,不用理会他们便是。她捡回了一条命,已是福气,日后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想来也是不差。” 孙轩奇怪看着她,问道:“这是寰仔自己说的?” 愿好叹道:“是啊,明明已经跌落云霄,还想着安慰我们,你说她心大还是……” “我看她是生无可恋了。”孙轩摸了摸鼻子。 “哎呀,好烦啊!你俩说话能别那么大声吗,我都听见了!” 底下传来某人掀桌的声音,愿好与孙轩面面相觑,随后看见那道红影大步走出,朝前院去了。 愿好问:“你去哪里?” “逛街啊!” 那道身影转瞬间就消失在檐下。 孙轩望着远方,说道:“愿好,你有没有想过,寰仔若是不能修仙,就算留在天城,她迟早有一日也会先我们而去的。” “也许有别的办法……可以助她逆天改命。”愿好眉头微蹙,“我不相信,她有这么好的天分,却落得如此境地。” …… …… 好些天没有去富贵客栈,许元却是按时派人将红利送到竹舍,因竹舍与临乾天街近,偶尔许元也会亲自前来,不过再见到师净寰的时候,却是她自己前来造访的时候。 师净寰行至街尾,远远看到富贵客栈门庭若市,许元正在柜台边忙着算账,师净寰在外面又逛了一圈,与旧书铺的老板闲聊几句,待到许元空闲之际才提着酒走进了客栈。 “小师,好久不见了。”许元看到她来,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怎么还带酒啊,客栈里头有的是呢。” 师净寰说道:“这是延年益寿的仙酒,我在广巽天街时无意中看到的,正好做伴手礼。” 许元一怔,笑道:“你还真是下了血本了啊。”转头说道:“小二,赶紧上好宴招待我们的贵客啊!” “是,老板!” 许元带她到二楼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她面前,师净寰看着晃动的茶水,摇摇头道:“老板,我想喝酒。” 许元一噎,说道:“小师你这是怎么了?你年纪尚小,还是喝茶为好,你看我这里有——” “我不小了!”师净寰正色道,“老板你别以貌取人啊,我虽是长得后生了些,但实际年纪比你大多了,哪有不让喝酒的道理?” “这这……好吧,我是看你心情不好,借酒浇愁怕是更愁……小师,你出了什么事情么?” 酒席已上,许元为师净寰倒上一杯梨花酿,师净寰闻着酒香,笑了笑:“谢谢老板。”旋即仰头一饮而尽。 许元吓了一跳,说道:“你这样很容易醉的……小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逆天改命……太难了,你帮不了我的。”师净寰感觉头晕晕的,撑着侧脸,醉眼迷离,“不就那点破事吗?修不了仙就修不了仙,正好我回留剑居陪义父养老去。” 许元小心翼翼地说道:“天城大门尚未打开,你要等到众修万里神游之时,方能离开天城。” 师净寰将脑袋搁在桌面,叹道:“看来日后我只能来老板你这里打发时间了。” “随时欢迎啊。”许元笑道,“小师,你也别太丧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相信你得天眷顾,总有一日得遇机缘重回修真界!” “我刚刚怎么好像听到‘妓院’两字……” “是机缘!!小师你喝醉了,酒量不行别喝那么快呀……” 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这时一道超尘脱俗的凛然身姿踏入富贵客栈,许元似有感应,往楼下一看,微微一愣:竟是他?他怎么会来这儿? 舜华似乎用了特殊的法术,一般人看不到他真实面貌,许元发觉自舜华进入客栈视线一直在四处搜索,好像在找什么人。 “好像有人在叫我……”这时,师净寰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许元一怔,连忙上前拉住她,问道:“小师你怎么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太危险了。” “我没事,我清醒着呢。”师净寰晃了晃脑袋,推开许元的手,“老板,再见咯,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舜华突然到来,许元因某些原因不敢现身在他面前,只好看着师净寰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恰行至一楼,迎面走来挡在她面前的身影止住了她的脚步,师净寰微微抬头,看见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眸子,竟不觉得意外,揉了揉眼睛,笑了起来,说道:“是你在找我啊,舜华。” “你居然喝酒?”舜华蹙眉嗅着她身上的酒气,一把拉起她,“走,出去清醒清醒下。” 师净寰像个洋娃娃一样毫无反抗地被拽走了。 出了客栈,舜华揽住师净寰的腰,转瞬间飞上高处,落于屋顶上面向街边的那一面,舜华才将她放下。 “你是特地跑来安慰我的吗?”师净寰突然很高兴,面上浮起两朵红晕。 舜华按着她的脸,说道:“我是来看你死了没有,看来你命还很硬嘛。” 师净寰忽然就不挣扎了,抓着他的手,低声道:“谢谢你啊,舜华,可惜我以后不能陪你修行了。” “你什么时候……”舜华一噎,感觉师净寰有些不对劲,看向黏在手臂上的人,不做反应。 她望向远方的云海,说道:“舜华,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舜华目光微凝,却没有否定对方的想法,说道:“我不知道。”他看上去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这个时候权雷戟总是陪伴在他身边,被他当做倚靠的支柱。 夜间的凉风吹得她渐渐清醒,竟是有些冷了,师净寰往舜华那边挪了挪,十分惬意地将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舜华,给我讲个故事吧。” “你还真是自来熟……我哪里会讲什么故事啊?” 师净寰微眯着眼,说道:“那日我入魂你体,曾看到许多陌生的记忆,我看到你杀了人,情绪几近崩溃……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不像是会滥杀的人。” “……你就这么信我?”琥珀色的眸子光芒微敛,他似乎想到不高兴的事情,脸色有几分阴沉。 师净寰抬起头,直勾勾看着他,说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你重情,待三太子如亲兄弟,你重义,为了凛风旂而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即便玄光那般害你……你亦对他留了三分情。” “舜华,你远远没有自己所想的冷漠。” 不知为何,吐出这番话后,师净寰顿觉身心无比轻松,仿佛亲眼看着的孩子长大了一般,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 月下,舜华微微侧过头看向师净寰,少女明眸如水,那笑容耀眼而明亮,他心头一动,竟是不知曾在哪里见过。 舜华默默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多了,我没有你想的善良,玄光我迟早要杀的,只要他敢出天城,我不信他一辈子都待在天城,躲在玄武岩当缩头乌龟。” 他抬起头,琥珀眸倒映空中的月轮,沉声道:“就像当年杀死那几位契兄一样。” 师净寰微微一惊,原来,那几个小孩与舜华同是十八子中的太子么? …… 舜华的性情与小时候在留剑居时变了许多,虽然那个时候的小舜华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好感,但师净寰觉得,那是舜华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师净寰认为舜华的失忆与童年时留下的阴影有关,当年他杀人时还是个小孩,算算时间应是自留剑居回到天城后不久发生的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变得阴沉冷漠,甚至动手杀人…… 低沉嘶哑的嗓音缓缓响起,舜华娓娓道来一个令师净寰遍体生寒、深感人心可怖的故事。 恍惚间,光阴倒转,往事历历在目。 …… …… “小十八,你就是小十八?” “契父所收的孩子都是孤儿,喂,你也是一个人吧?” 只是没有人想到,突然之间多出这么多契兄弟。天城众人曾听闻祖帝在短短一年内收了五名契子,而舜华便是最后一个,十八子之中排行最末的小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