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洁淘米的这天,凛冽的小西北风刮得正紧。早饭后,赵庭禄就到了李玉洁家里。临来以前,张淑芬特地让他把那件破旧的干活时穿的旧衣服套上,在打面子时就不怕沾染灰尘了。
赵庭禄跺了跺棉胶皮靰鞡,然后抬头向雾气里寻找。李玉洁在北面正用抹布擦拭着笊篱,听见门响以及跺脚声,甜腻腻地说:
“老哥,外面挺冷吧?”
这本是一句问候的废话,并不是真的在问。
赵庭禄听见李玉洁杳缈的声音道:“不冷,就是小风挺硬。水都烧开了,我来晚了。”
李玉洁拿着笊篱过来,看他的眼睛说:“不晚,我这儿也我刚把水烧开,架了一簸箕苞米瓤子,着起来还没挡了,水翻花了。”
近距离地看李玉杰,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妩媚,淡红的脸被水蒸气浸润着,水珠挂在鬓角的发梢上。
赵庭禄只是在李玉洁面前停留了片刻就进了里屋,对正坐在炕上的魏景中道:
“景中,这大冷天儿别出去,抖搂住可不是玩儿的。”
说话就如拉风箱一样的魏景中酝酿了一下道:“就我还敢出门?一出门哈喽一声能把我呛死。”
赵庭禄将狗皮帽子摘下放到柜盖上,道:“水都开了,赶紧淘,要不晚了还得排号,不得整到二半夜去?”
李玉洁隔着门脆生生地接过道:“这淘米刚搭头,没几份,不用排号。我就寻思了,抢早再不赶晚,省得囊喷时抢不上槽,坐一会儿,赶趟。”
虽然李玉洁说赶趟,但赵庭禄却已觉得不赶趟了。他问魏景中说:
“大黄米在哪儿?”
魏景中答道:“都泡上了。”
赵庭禄连忙到外屋,寻到缸前看了看道:“也不等我,你怎么能干得动?”
赵庭禄的声音很轻,轻得只能让李玉洁听到。
李玉洁请咬嘴唇,眼睛就那么的一撇,却分明有万千的言语在其中。
四生子狗熊一样扑通扑通地撞进来时,赵庭禄刚将锄杠捅进缸里用力的搅着。缸里的大黄米和水打着旋儿撞击着缸壁,米里的杂物分离出来漂浮在上面。赵庭禄搅拌两分钟后停下来,用水瓢将上面的漂浮物撇掉,然后又将锄杠插进缸里搅动。初始的两分钟他搅得很慢,但渐渐的力度越来越大,转速也越来越快。赵庭禄劳动时的健美显露无疑,他的身子向前侧倾,右手正握锄把左手反握,这姿势恰如一个战士越出战壕,去冲锋陷阵。几番搅动之后,赵庭禄已大汗淋漓,于是他索性脱掉棉袄。
四生子替换下赵庭禄,又搅动了一次。
这一缸大黄米被搅动撇清之后,捞出来装到一个二盆中,再将余下的尚未淘洗的大黄米倒进缸里再如法运行,之后将米捞出。于是第一遍也是最重要的一遍淘洗便告完成。
在四生子直着腰的空档里,赵庭禄逗他说:“四就是有章程,干活跟玩儿似的。这赶明说媳妇得找个扑门大身的,单薄细脸的不能要。”
四生子涨红了脸不说话。
李玉洁似是明白了赵庭禄的意思,不过还是问:“那咋还不要呢?”
赵庭禄明知言语有失,此话在女性的面前多有不宜,但鬼使神差地他脱口道:“那不得祸祸两截了。”
李玉洁向锅台上放盆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同时她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赵庭禄装作抹汗的样子,把双手从额头一直向下抹,抹到下巴了又绕脖子转了一圈。稍停,他道:
“淘米头和最关键,要不然包出的豆包净黑雀子。等会儿开水炸一下,再投一和,淋好水就能打面子了。”他明显是在掩饰刚说走嘴后的尴尬。
将淘过一遍的大黄米和玉米碴子分批次装倒进滚水锅里,再迅速的捞出倒进大盆里,然后再捞出倒在斜放成十五度角的八仙桌上控水,这样反复劳动,三十几分钟后八仙桌上面堆成了一座小米山。稍微发黄的水由桌子上摆八字形的两条窄木板间的缺口淌下来,滴进下面的脸盆里。
“在热水里不能炸太久,要不然大黄米该涝了,淘涝了糊碾子。刘长河家淘米就淘涝了,费老劲了还遭损。”
赵庭禄看着轻巧地淘锅里费水的李玉洁说。
李玉杰用手腕擦了一下额头说:“老哥,你上屋里歇一会儿,我让四生子拎泔水就行了。”
赵庭禄不明白李玉洁心中所想,所以点头道:“嗯呐。”
于是,他到里屋和魏景中说话。
当外屋李玉洁叮咣地拾完后,四生子担起担子去挑水,赵庭禄和李玉洁将控过水的米盛到两个面袋里。
“可不要打到半路停电。”李玉洁待赵庭禄将最后一捧米装进袋子时说。
“是啊,就怕这事呢。”赵庭禄看着李玉洁绯红的脸说,“太阳都那么高了,得抓紧去,要不然排到下午就坏了。”
四生子吭吭地将水担回后,他们两个一人扛一个面袋子向生产队走去。李玉洁在他们刚走出后门时喊道:“生子,轮换着筛,别可一个人干。”
她的话好像是说给赵庭禄的,里面有一层特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