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那个老虔婆,我说她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原来是急着拿回婚书去另攀高枝!”沈氏回过神来在门口掐着腰狠狠啐了口唾沫,扬声大骂:“枉老娘还以为他们只是不分是非胆小怕事,原来是上赶着拿儿子去倒贴富贵,我呸!还什么秀才公,不过是个活脱脱的陈世美......” 东四胡同住着的大都是家境相当平平的人家,邻里间的户墙不过一人高,沈氏在自家门口这么扯着嗓子骂,胡同口恨不得都能听清楚。 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沈氏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大有将这点丑事顺着南风传得满城皆知。 秦锦躺在西厢颇有些年头的旧木床上有些郁闷地翻了翻身。 眼睛一睁一闭,被未婚夫退了亲。 眼睛再一闭一睁,来提亲的是情敌的大哥。 这剧情走向略坑人啊。 可是,在远嫁和略坑之间,秦锦的选择空间并不大。好吧,准确地说,是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因为陆大少的动作相当迅速,昨儿王婆刚受委托前来打探口风,今儿就正式登门来提亲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下人衣裳的随从,抬着个不小的笼子,里面装着两只个头不小的雪雁。 沈氏刚骂完一通,嗓子累的冒烟,看看笑意盈盈的王婆,再看看院中笼子里那对活蹦乱跳的雪雁,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脸上的表情有些发僵。 这世道的主流是盲婚哑嫁,从提亲到大婚之前的一套流程基本不用两位当事人出面,全靠媒人两头跑,双方父母拍板决定。 秦锦的灵魂再自由进步民主文明,在当下也只能入乡随俗。可这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周旋的余地吧? 此时,秦锦开始有些感激沈氏对原主秦三娘的压榨,使得她早早就到吉祥绣坊做工。 吉祥绣坊是平江城最有名的三大绣纺之一,东家正是陆家北院的大少爷陆绍瑄。 具体该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但是第一步必须是尽快复工,这样才有机会跟陆大少见上一面。 想到这儿,秦锦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简陋的木桌前坐下,对着斑驳的铜镜将额头缠着的布条一点点拆开。还好,额头上的伤口并不大,现下已经结了薄痂,不碰触的话也没那么疼了。 秦锦又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后遗症带来的眩晕和不适基本也消除了。 秦三娘幼年失恃,十二岁失怙,独自在并不宽厚的嫡母手下讨生活岂是“不容易”三个字能简简单单概括的。秦锦自己的身世和经历让她生出物伤其类之感,所以尽管对沈氏这一家子愤恨不已,也很是有耐心地隐忍了下来。 看到秦锦终于走出了房间,还主动提出要去复工,沈氏几人顿时松了口气,连做做样子的阻拦都没有,殊不知反而成全了秦锦。 吉祥绣坊位于东城与南城交界的望阳大街上,临街是三层高的铺面,穿过大堂进到里面是三进的院子,前院库房,中院绣场,后院是供女绣工们住宿的寝房。绣工是份辛苦的差事,加之吉祥绣坊生意兴隆,加班加点赶工是常有的事,所以不仅家住城外的绣工们住在绣纺后院,就连秦锦这种家住城内的也大多住在后院,只在活计不那么忙的时候才会回家。 在王婆登门提亲的第二天一大早,秦锦用过早饭后就出了家门,循着记忆不慌不忙地向吉祥绣坊所在的望阳大街走去。尽管原有的记忆还在,但第一次走在这个时空的街道上,沿途所见所闻对她来说还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秦锦现在所处的朝代国号衍,年号景安,今年是景安四年。除却和影视基地里相似的街景装束,让秦锦有些意外的是这里的民风远比她从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中了解到的要开放得多,街上往来人群中随处可见各种年龄段的女性,就连两旁的店铺中也有女性在招徕接待客人。秦锦漫步街头,原本悬着的心缓缓沉稳了下来。 也许是巧合吧,原主秦三娘是个绣娘,她则是姑苏秦家这一代的苏绣传人,同时也是姑苏缂丝织造技艺的传承人之一。凭着这两样手艺,秦锦想着在这个世道里混口饭吃养活自己应该还是能做到的吧。 陆家的门楣对寻常百姓人家来说俨然如泼天的富贵,可对秦锦来说也只是比无路可退强那么一点的可退半步之地。 就这么一路走走看看,外加胡思乱想,约摸走了近三刻钟,秦锦终于到了吉祥绣坊门口。还没来得及感叹店铺的气派,就被发现她的展大娘给拉进了内院。 展大娘是绣场管事,得知秦锦竟是来复工的,气不过地狠狠白了她一眼,“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就巴巴跑来上工,累死累活赚来的银子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沈氏母子他们,你呀,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秦锦一看到展大娘就由衷生出一股亲近感,前几天在家养伤时,展大娘和绣娘还曾来家里探望过她,她们对秦三娘来说或许是比沈氏他们几个所谓的家人还要来的贴心和亲近。 “大娘,您知道我家的情形,在家里也落不着清净,还不如来绣纺。”秦锦苦笑着道。 展大娘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回来还能躲个耳根子清净。你也先别急着上工,现在后院歇两天,我去跟崔三家的打声招呼。” 崔三是绣纺前院的一个小管事,负责采买针、绷框、站架等材料,他家娘子姜氏则是绣场中的工头之一,秦锦就在她负责管理的甲字号绣房里。 秦锦深知展大娘的好意,却不想让她为自己破例,毕竟这里是绣纺,断没有养闲人的道理,“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真的没关系了,大不了出工慢点。” “你可别跟我逞强。”秦锦是绣娘里的佼佼者,绣出来的物件精细,速度也快,最近恰好有两笔比较棘手的订单,买家出手阔绰,除了正常的工酬,绣娘还能得到一笔不薄的红封,就是对绣品的要求极高。这件事展大娘本属意秦锦,奈何还没开口她就受了伤,斟酌了几天也没决定出人选,现下听她这么说,心里就有了筹算,道:“正好我手里有两单活计,要得不急,但讲究甚多,正好交给你慢慢参详着做。” 这种要求比较多的单子通常难度比较大,同时也意味着有额外的奖励可拿,可谓挑战和收益并存,向来是秦锦的最爱。 “大娘放心,我一定做好。”秦锦忙应承下来,又跟着展大娘去值房里详细了解了一番买主的要求。 姜妈妈被喊来时见到前来复工的秦锦也是既担心又觉得松了口气,跟展大娘一样关切了一番,得到秦锦的保证后便放开手让她接下了那两单活计。 *** “什么,她已经回绣纺复工了?”布置考究的宽敞书房内,一身湖蓝锦袍的年轻男人蹙着眉低斥:“简直胡闹!马上去跟郑大掌柜说,放她回去继续养伤。” 黎川苦哈哈解释道:“据说秦家这两年都是靠着三姑娘在咱们绣坊做工赚来的银钱维持家计,就这样在家里还落不着好脸相待,前几日在房里养伤时没少被她那刻薄的嫡母和长嫂念叨,小的觉着,三姑娘急着回绣坊复工,很有可能也是为了躲个清净。” 陆绍瑄的脸色又沉了两分,却没有再坚持让郑大掌柜撵人,而是询问道:“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 “早都准备好了。”大少爷让准备的东西大多是药材,止血的、消肿的、退热的......甚至还有驱虫蛇的,齐全得紧,幸而这不是第一次准备,黎川比较有经验,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然而即便如此,办妥这些东西还是费了他好几天的功夫。 黎川见大少爷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把心里一直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大少爷,明儿送净玄法师出城,您是不是跟他再确认一下,万一弄错了人可就不好了。” 陆大少剑眉一竖,刚想骂他多此一举,蓦地想到了什么扎心事似的,眉梢顿时又耷拉了回来,琢磨了一会儿,叹气道:“也罢,今儿晌午之前王婆就能将她的年庚八字带回来,下晌咱们就去给法师饯行,正好让他帮忙合一合我俩的八字。” 今儿就把人家的生辰八字给要过来啦? 是不是太心急了点儿...... 黎川暗忖,却不敢再刺激自家少爷脆弱的神经,极其有眼色地去准备车马。 吉祥绣坊这边,秦锦听完展大娘和姜妈妈对那两单绣品的详细要求,心里不禁有些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