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云像往常一样,穿了件呢子大衣便走出去买菜,她还没有显怀,大衣掐腰处的扣子依然可以扣上。
冬日里的阳光明媚而洒脱,照在柔软的发丝上让人感到舒心,却也别样的温柔,好像在这街边冒着烤地瓜的烟火气的地方,寒冷和温暖共同组成安稳的触觉,从发丝延伸到脚尖。
她走得缓慢,想着今天苏晓楠要来家里吃饭,特意买了一尾她爱吃的黄鱼,她并不擅长做饭,昨天专门看了菜谱,反复记忆。她知道苏晓楠和苏航并不介意她的手艺,但这点执念却总是敦促着她将每一件小事做好,她谨小慎微的毛病永远也改不了,生怕被别人抓了把柄挑了刺去。
“你又来了,今天想要点什么?”
“精肉吧,小姑来家里做客,她不吃肥的肉。”
卖肉的老板应和了一声,转身在案板上切肉,依云是他家的常客,平时她总是要一斤五花肉,苏航做爱吃她做的红烧肉,每个星期她都会做一次。
“你可真是个贤惠的媳妇,什么都会做,连小姑子爱吃什么都记得,你丈夫有福气哦。”他说。
“贤惠个屁。”依云闻声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木遥也来买菜,她手里牵着小小的苏信子,她的柔顺的头发散在肩膀上,见到人很爱笑。小丫头的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木遥的神气了,而且从小便能看出来是一个美人坯子。
“我们家依云只是性格好而已,贤惠给谁看?贤妻良母做牛做马罢了!”她最讨厌别人说这两个字,于是阴阳怪气地怼了回去,这老板也不说话了,将肉递给了依云便坐下玩起了手机。
“别这么说,他并没有恶意的,只是想夸我,但他心里的好妻子的标准就是那样的。你这样会把别人吓到的,连我都被你吓到了。”
“呸,小姑子爱吃什么我凭什么记得,记得了就是好妻子了?自己的父母爱吃什么记得吗?这种惹我厌烦的话我听一次就要怼一次,省得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信口胡诌。”
依云笑笑不说话了,她喜欢木遥的性格,什么都敢说,什么也不怕,有她在的地方就好像有了烟火里最绚丽的颜色,为原本无聊的时间里添了些热烈的火药味。
“要我说你还是要出去上班,上班多好啊,起码能和外面的世界多接触接触,整天闷在家里干嘛?闷在家里就要伺候一家子老小,听说你婆婆还总是挑你的毛病,惯的她,她自己又是什么好货色,小时候去他们家玩惯会骂我们,还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屁孩儿家庭不好,要不是看苏航对你好点,他们这一家子人真没一个好东西!连着苏晓楠一起算上!”
依云知道她这个义愤填膺的劲儿一时半会也消不下去,且说着说着就要说到苏晓楠,就好像苏北说得,也不知道她对苏晓楠到底是爱还是恨。于是依云也不理她,转身买了一支大大的冰激凌给苏信子,小姑娘快活地接了过去,仰着头和木遥说话。
“我喜欢这个漂亮阿姨。”
“你这么小就喜欢漂亮阿姨?她再漂亮有我漂亮吗?给你个吃的就不认娘了?”木遥连自己的女儿也要怼,小姑娘明显知道她的脾性,翻了个白眼,专心吃自己的冰激凌去了。
告别了木遥母女,依云踱着步子往家里走,她的脚步还算轻快,怀孕初期并没有带给她什么症状,想来,或许是因为她全然不在意,她的身体也随着她的思想而全然不在意。
家里的门是虚掩着的,只有苏航在家的时候,他才喜欢虚掩着门,依云知道,是他回来了。
冬日里倾斜的阳光投射在晶亮的地面上,屋子里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替我把这些钱带给依晨吧,他用得上。”
“你为什么不自己带?或者直接给依云?”苏晓楠问。
“不为什么,我没有时间,至于你嫂子,她总是不愿意要我给她的钱,难免又会伤心和自责,你和他们的关系都还好,就帮我捎过去吧,说是依云给的就好。”
“你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吗?”
“没有的事。”
“哥,有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爱依云,如果你爱她的话,为何一定要伤害她的父亲,害得她整个家都垮了,如果你不爱她,你又何必这么卑微,你明知道妈妈不喜欢她,总是为难她,宁可搬家到离爸爸妈妈远远的地方,明里暗里帮她的家人渡过难关,我看不明白。”
“我自己也看不明白,可你不知道,一开始是爸爸让我接近她的,爸爸说我们两家之间在很多年前有过仇怨,他一定要让依连盛受到他应得的惩罚,我问过他,是什么样的仇怨,他只说是生意上的事,让我接近莫菲了解依连盛公司里的事,我便委托了媒人将莫菲介绍给我,可没想到,沈淑华却让依云来见我,我觉得也好,她和莫菲一样,都是苏家的孩子,我便借着与她的几次约会,向她打探消息。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我就喜欢上她了,我和爸爸说了,他开始很震惊,两天之后他对我说,我可以娶她,但不能打乱他自己的计划,也必须要对依云好,我保证了,可我也觉得奇怪,他对依云竟是那样另眼相待。”
苏晓楠也觉得震惊,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也参与其中,“所以其实是爸爸的计划?他为何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后来我也没有参与了,但是我心里一直怀着愧疚,这种愧疚就像毒药,让我拼尽全力去爱她也无法正视自己,我甚至有时候不敢爱她。我怕有一天她知道了会怨恨我。”
“如果是我,我也会怨你,但在一定程度上,你也是被动的。”
“不,我是有私心的,毕竟我是一个商人,和爸爸一样。”
时间好像突然沉默了,依云推开门走进来,她的手臂里还挎着菜篮子,睫毛上凝着霜雪融化的水珠。
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故事真是可笑,比小说里的情节还要匪夷所思,下一个时刻,她便站在了他们面前,好像一个充满疑惑和震撼的读者,毅然决然闯进书里,质问作者的动机,他能明显感受到苏航的慌乱和无助,却又好像在照镜子,她此刻的灵魂亦是如此。
“晓楠你先走。”苏航将苏晓楠推到外面,关上门,他的双手扶着依云的肩膀,仿佛怕她在下一秒就要零碎了一般。
“你听我和你说。”
“你要说什么?说你是如何故意接近我?说你的父亲害了我们,你全部都知道却沉默寡言?说你之所以允许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可以顺理成章以帮助我们的名义逼我嫁给你?说你既允诺了你父亲不耽误他报仇,又能与我结婚还要让我们一家对你感恩戴德?你能将一切计算得如此恰好,而我就好像一个牵线木偶,我的一切选择和情感都攥在你的手里。”
她的眼角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泪水让她一度哽咽。
“不是这样的,我是爱你的,就是因为爱你,我才能盘算这一切,我才希望尽我全部所能留住你!我以前从未喜欢过一个人,自从遇见了你我才觉得这世上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累了,我不想再听你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本以为我是应该感激你的,因为你在我绝望的时候帮助了我,我也本以为,我是对得起我的家人的,我没有再给他们添负担,可是全部都错了。”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心里的悲痛程度,也能感受到从腹部传来的针刺一样的疼痛,她用力甩开了苏航的手,在那个清醒和昏迷的临界点上,她最后感受到的是孩子带给她的疼痛,仿佛这个还不谙世事的孩子也在计较着得失之间纠缠不清的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