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箬勋坐在驾驶位上,余光担心的瞥着黑暗中泛着泪光的女人,安静的停车场时不时有车子穿行。 零散车灯中,茹箬呆滞的双瞳时隐时现,车内异常安静,空气似乎都要凝固。 “去吃点东西么?”舒箬勋尝试开口,想打破沉闷。 女人不回答,等他再看向后视镜,望着窗外的茹箬,已经无声的泪流满面。 她脑袋靠在车窗上,凝重空气里,时不时传来她压抑着哭声的抽泣。 舒箬勋没安慰过女人,手足无措的坐着,不敢搭话。 他烦躁的点根烟。“给我一根吧。”女人的手伸过来,他将点燃的香烟递过去。 “找个安静的地方。” 舒箬勋启动车子,打开车窗,在女人呼出的袅袅烟雾中,缓缓起步。 他拨通电话,“准备一下,我过去呆两天。” 车子汇入华灯初上的道路,明灭光线在女人满是泪痕的脸上,打出斑驳的明暗痕迹。 “去我筹备的会所那边吧,市郊,很安静,开拍以前,你住两天换个心境。” 舒箬勋重新点了烟,吐出缕缕白烟。茹箬不接话,眼神散落在车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中。 “你不要胡思乱想,子桑不是胡来的人.....” 舒箬勋忽然说不下去了,正因为子桑不是随便的人,出现这种状况才更麻烦。 席慕那儿,是主打爱情印记的留念工作室,小众却备受推崇,一般哄女人不会往那带。 子桑没带茹箬去过,竟带其他女人去,更甚的,居然是为了区区一个发饰,颇费心思的挑选钻石。 茹箬和子桑的婚事一直都没公布于大众眼前,舒箬勋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连个婚礼都没有。 这无异于隐婚,而在他们这个圈子,隐婚简直就是大忌。 他不知道茹箬和子桑到底是什么情况,周围,面子功夫十足的形婚,数不胜数。 下午在工作室茹箬的苍白脸色,明显不知道那女人的存在,她又阻止他出去质问,是默认了?可她这个样子并不洒脱。 车子驶入最后调试阶段的会所山庄,一路上茹箬一言不发。 舒箬勋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女人是水做的,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就没见她的脸颊干燥过。 车子七拐八绕,停在山庄内一栋后现代设计感十足的别墅前。 门口站着几个等待的人,茹箬胡乱抹抹脸上的泪痕,迟迟不下车。 舒箬勋不明所以,“怎么不下去?” 茹箬红肿的眼,期期艾艾的望着舒箬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漏跳几拍。 “外面有人,我这样怎么下去嘛。”女人蚊子一样嘟囔。 舒箬勋哑然失笑,他觉得素颜的她,并不用担心花妆的不雅。 可女人捂着自己脸,努力遮盖通红眼眸的样子,让他的心,不自主的柔软下来。 “你等一下。”舒箬勋下车,打发了站着的几人,拉开车后座。 “出来吧,都走了。”茹箬低着头下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屋。 一卧别墅,冷峻的灰黑色风格。钢结构设计,满目外墙是通透一体的钢化玻璃。 舒箬勋指指楼上。 “你先去洗洗,他们准备了换洗衣物在楼上,这边其他房子都还空着,你睡我卧室,我睡楼下沙发。” “你要不放心,我就再喊个女的来陪你睡楼上。” 茹箬看看客厅沙发,沙哑开口,“不麻烦了,我知道表哥不是那种人,就是又委屈你睡沙发……” 舒箬勋在沙发上坐下,“你先去洗,你洗了澡我也要冲冲,一会儿带你去吃饭。” 茹箬点点头,慢悠悠晃上去,舒箬勋看着她的寂寥背影,心情复杂。 他毕竟是子桑的表哥,今天的事情,于情于理都不能评论过多。 他清楚自己对茹箬的感觉,可作为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该介入过深,单纯陪在她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沙发上躺下,捏捏眉心,子桑到底怎么搞的,这种事情,他根本没办法开口问,明摆了子桑是在瞒她。 如果戳穿,自己也只能是子桑的同谋者,与其被茹箬当作同谋敌视,他还是选择,不去深究子桑的事情。 茹箬洗完澡,披头散发站在楼上,“表哥,我洗好了。” 舒箬勋虚眼看看面色惨白的小人儿,裹在宽□□白色羊绒长衫里,面无血色,表情僵硬。 他上楼,站在她身边低头,近距离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舒箬勋温柔拨开她垂在嘴边的耳发,“你去下面等我,很快。”然后走向浴室。 茹箬脑袋空荡荡的下楼,坐在沙发上走神儿,子桑“出差”已经快半个月了。 起初,只是不习惯他不在身边,后来,心底却逐渐滋生见长的思念。 可今天的意外相遇,却是晴天霹雳。那女人跟他站在一起的般配模样,刺痛了她的心,感觉自己瞬间,被黑暗吞噬。 茹箬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能配得上子桑的女人; 她一直都觉得,这么好的子桑,总会遇到他值得倾心的女人;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享受着的疼爱时光,像是梦境。 她一直都以为,干涸内心已经不再奢望情感。可今天,当看到子桑对着那个女人微笑时,她清晰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原来,那么好的男人,已经走出了与自己混杂的情感纠葛。 原来,他已遇到良人。 原来,这段婚姻,真像她担心的那样,只不过是一刹花火。 然而,现在的她居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她该怎么办? 不顾一切的挽留,还是平静接受,烛火一样的泯灭。 舒箬勋拿浴巾,揉着半干的头发下楼,却停在途中。 楼下女人,雕像一样坐在那里失神,短短半天,那个神采奕奕的她,像被抽去了生气,已然空剩一具躯壳。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嫁入子桑这种豪门? 丝毫没有斗小三的昂扬,也没有第一时间找老公撒娇,试图稳固地位,就像一株木棉,兀自绽放。 他走到她身边迟疑一下,“走吧,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茹箬梦中惊醒的样子看看他,迟钝的点点头起身。 舒箬勋带她出门,还未开放的山庄,空无一人,静谧夜色中,路灯昏黄迷离。 茹箬蜗牛一样,跟在他身后挪动,舒箬勋观察片刻,就发现了问题。 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东西,神色紧张,步履胆怯。 “你,夜盲?”男人停下来开口,茹箬茫然的抬头,然后微微颔首。 舒箬勋站在那,看着不再说话的女人,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说出来呢? 这黑灯瞎火的,路边还有施工痕迹,前面还有几个休整中的蓄水池,万一出事,他都反应不过来。 他掏出手机,“我在C1这边,送辆园内车来...” 说着,他看向身边的女人,“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 茹箬不吭声,只是轻轻晃晃脑袋。 舒箬勋挂了电话,发愁看一眼,雾蒙蒙视线中,长发遮住半边脸的小女人。 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他这个表哥太称职了,还要帮表弟照看情感受挫的妻子,随即,他自嘲的勾勾嘴角。 十分钟的样子,前方驶来一辆园内电动车,舒箬勋等车停稳吩咐。 “你下来,我自己来。”驾驶员下车,空出位子,舒箬勋坐上去。 他回头看着往后排走的女人,“坐前面来,一会儿把你颠下去,我都不知道。” 茹箬听话的走回来,坐在他旁边的位子。 车子缓缓向前开去,驾驶员心里纳闷,这路能把人颠出去么?又不是野地摩托。 舒箬勋绕远,将电动车拐入梨花压枝的小径,远处草坪的喷洒装置,营造出毛毛细雨的假象。 他扫一眼身边的女人,脑海中浮现出“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意境。 月光下盛放的梨花,散发迷人的皎洁色泽,身边的女人喃喃开口,“海棠未语,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舒箬勋低沉音色接着,“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之上,豆蔻梢头。” 同一词的上下阙,被带着不同心绪的两人吟出,却将她和他的迥异内心,描绘的淋漓尽致。 车子停在灯火通明的餐厅门口,茹箬下车回望远处路边的梨花。 舒箬勋走过来,温和开口,“喜欢么?”茹箬点点头,神色依旧暗沉。 “我一直觉得,梨花在这种皓月当空,繁星点缀的春夜,是最美的。” “单调却繁茂的颜色,满眼润玉的柔和。”女人柔声细语的嘟囔。 舒箬勋微笑,“喜欢就好。我带你去湖边吃烧烤。” 茹箬跟着他,穿过灯光堂皇的大厅,走进餐厅后,满目盛放的梨树林。 林子尽头,是夜光嶙峋的人工湖,湖边花开烂漫的树下,摆着餐桌与两个单人沙发。 沙发上,铺着殷红的貂皮垫子,旁边围着一圈,户外燃气暖炉。 春夜的丝丝寒气被阻隔,两人落座在暖融融的位子上,桌上摆放着精致小烤炉和一些菜品。 茹箬看着随风偶落的花瓣,“表哥,是不是该招待我喝点小酒呢?” 舒箬勋沉声笑笑,“孤男寡女的,你确定要喝酒?不怕我?” 茹箬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眼神飘渺,语气轻柔认真,“你为什么总要戴着面具呢?” “总要有个地方摘下它,做真实一点的自己,这样才能快乐。” “张弛有度,绷得太紧不好。我觉得表哥很好,并不是你表现出来的那么轻佻。” 舒箬勋苦笑一下,没有接话。 他转身招手,“把我放着的罗孚春和九酝春拿来,罗孚春温着。” 他转回来,对着女人温柔笑笑,“给你尝尝私藏的应景美酒,管够。” 温热的酒下肚,茹箬渐渐放软了身子,她窝在鲜艳红色背景里。 舒箬勋抿一口酒,看着面前不紧不慢,小口吃着烧烤的女人。 “表哥,你这儿设计的不错啊……什么时候开业?” “估计要下半年了,还有园艺和一部分装修没完工。到时候你帮着做开业策划啊?” “好啊,这就算是口头合同咯,你到时候不要反悔哦。” 舒箬勋无声的笑笑点头。他看一眼又思维抛锚的她,“想什么呢?” 茹箬将思绪拉回来,苦涩笑笑。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很贪心。嫁到子桑家,应该很满足了,却发现,原来自己想要的更多。”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的这么不知足。” 对面女人,在细碎嘟囔中,又流出晶莹泪珠。 “你们之间出现什么问题了?” 茹箬茫然的摇摇头,“他对我很好,很好。挑不出毛病,几乎要把我宠坏了。”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可是,今天撞见了,我却很难过,撕心裂肺的难过。” “你不要想太多,我和子桑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深爱着你,他不会把你娶进门。” “男人么,总有失足的时候,只要他终究爱的是你,总会回到你身边的。” 茹箬抬起头,明亮眸子印着皎洁的月光,她一字一句,“表哥,我等他开口,我相信他。” “他如果爱上别人了,是做不到欺瞒我的,如果他真的爱那个女人,我会笑着祝福他们。” 舒箬勋愣住,他一直觉得,她这种低调的忧伤让人摸不到头脑,但他没想到,茹箬居然如此洒脱。 难道,她不在乎“子桑夫人”,这个女人求之不得的头衔,或许,这是他的机会。 子桑家能给她的,舒家并不会逊色多少,既然,她能这么洒脱的放开,他有些迟疑,缓缓开口,“因为不爱他?” 茹箬的表情僵住,神色逐渐柔软,然后晕开温婉笑意。 “我爱他,比我自己认为的还要深,正因为爱他,我才觉得,我不应该插足在他的爱情之中,” “子桑太太这个头衔,应该赋予他深爱的女人。因为爱他,我才不能独占子桑太太的位置,我不想用自私,斑驳我们之间的相遇。” “你觉得我该怎样,哀求留在他身边?还是用恶毒心思,离间他和深爱之人的关系?或是,视而不见,做名义上的子桑太太?”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爱他,在最深的心底,是成全他的爱。” “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只要他幸福。” “那你怎么办?”舒箬勋觉得喉咙莫名干涩。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陪在你身边。你知道我对你....” 茹箬看着面前的男人,露出柔和笑意。 “谢谢表哥的心意,你是个很好的男人,我对子桑的爱,容不得半点杂色。” “他,是我唯一深爱的人,说的酸一点,海枯石烂,至死不渝,这才是我的爱情。” “你也应该去追随自己的爱情,爱情总要两厢情愿,厮守终身才是最美的样子。” “谢谢你肯定我的好,你要相信,会遇到那个,你认为最美好的女人。” “就像我,曾经走过无数坎坷,却在一副看破红尘的情愫里,遇到子桑,爱上他。” 舒箬勋脸上,露出释然笑意,这个女人,果真是美好的,美好的让人不舍得去浸染。 两人喝的微醺,电动车重复着来时的路,舒箬勋时不时,欣赏美景中佳人的侧脸。 这一夜的时光,被刻在他记忆中,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深爱的女人,沉迷在她的爱情中,而他,沉迷在这个女人的美好中。 很多年后,他依旧清晰记得,茹箬谈起子桑时,温柔笃定的神色。 茹箬在晨曦中醒来,专属铃声。她接通电话。 “Sophia,听说舒箬勋把你拐跑了?” 茹箬听着熟悉的宠溺声线,“放心啦,表哥带我来看了难得一见的美景。” “我明天晚上回来,Sophia我很想你。” 茹箬的脸颊被浸湿,“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结束通话,她慢慢起身走进浴室。 舒箬勋站在院里接到席睿的电话。 “舒少,你得感谢我,我帮你打听到了,席慕说,子桑让他们设计那套钻饰,署名Sophia,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舒箬勋挂了电话,沉思片刻,又拨通舒逸辰的号码,“Sophia是谁?” 舒逸辰睡意朦胧的开口,“哥,你有完没完了,又在折腾什么。” “若若这个名字一般人不知道,好像只有子桑私底下这么叫她。” “我以前无意看到过他私人电话里面的备注,哥,你老惦记别人老婆做什么?” 舒箬勋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看来是个误会,他忽然放下心来,子桑那小子估计是在准备什么惊喜吧。 他走进屋内,看到茹箬正在下楼,本想开口解释,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还是不要做那个不知趣的人。 吃了早饭,他陪茹箬在山庄游览一番,茹箬竟给了他很多独特建议,让他对她,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的审美,果真能抓住人心,怪不得策划口碑居高不下。 午饭后,舒箬勋送她回千夜换衣服,下午就要送她去摄影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