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蕃家里,李氏正焦急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自己白天稀里糊涂地被赵氏糊弄签了那契约,便一直在担心自责。方才林婉春一声不吭跑出去,让李氏觉得会出什么事,更是仿佛油锅煎心一般。 正打算出门去找的时候,林婉春却一推门,讪讪地走了进来。 李氏慌忙上前拉住林婉春的手道:“婉儿,你去了哪里,急死为娘了。”旋即又道:“婉儿,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去尚书府冲喜的,咱们娘俩就算饿死……” “娘,明泓公子,恐怕就是当年女儿在湖州订下婚约的明哥哥。”林婉春的声音很轻,在李氏听来却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 “什么?”李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婉春:“你说什么?明公子就是湖州那孩子?你何时知道的?” “娘还记得观音庙我被淋湿那次么?他赠了我一套衣服。我去谢恩的时候,看见了他腰间的那个香包。” “香包?”李氏思索一下道:“是你小时候绣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湖州时候,我跟娘说,明哥哥身体不好,娘教我缝了装有草药的香包。”林婉春道:“当时我在香包上,绣了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你真的看清楚了?确实是你绣的那个香包?” “虽然香包已经不是我原来做的那个,但是那上面的小兔子是我自己亲手画出来,绣上去,天下绝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 李氏显然被这消息震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婉春继续道:“就前几日,我去尚书府送衣服,曾经跟他见过一面。当时曾仔细地看了那香包,也问了来由,确是没错了。” “这……居然,居然这么巧!”李氏摇着头,似乎还是难以接受。 林婉春淡淡地道:“原本我想着慢慢打听,他若还记得当年的承诺,女儿便履行承诺,他若不记得,便两厢各自安好。可谁知道,事情如此突然。” 李氏皱着眉头道:“可惜当年我很少出门,并不熟悉那个孩子家世如何。你父亲又去得早,现在连个熟悉当时情况的人都找不到。那孩子是不是明公子,也未可知。” “娘。”林婉春低声道:“不管他是不是明哥哥,都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不知道便罢了,知道能救他一命,却没有救,心中会永远不得安宁的。” 李氏心疼地伸手拂拂林婉春的头发:“你是娘的女儿,娘知道你最善良单纯。那孩子那么久的一句话,你都能记一辈子,若不让你去,你必不安心。” “只是……为娘也心疼。”李氏泣道:“我这么好的女儿,就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娘,说不定我嫁过去明公子就好了呢。”林婉春安慰着李氏道:“他是个好人,若能好了,必会好好对我。舅舅说的也对,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李氏抹抹眼泪,看着林婉春道:“那……你之前遇到的那个人呢?那个让你牵肠挂肚,为他做钱袋子的那个呢?” “那个……”林婉春凄惨地笑笑,摇摇头道:“没有的事呢,娘误会了。” 尚书府中,明泓的院子里,楚兰狠狠地瞪着明海:“不是说了不让你来!” “那也不让我来么?”楚云儿上前拉着楚兰的衣袖:“姑母,是我担心大哥,才让三哥陪着来的。”说着又往外推着楚兰道:“您也劳累了一天,不如我给姑母揉揉肩膀,歇歇吧。” “哎,哎,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楚兰被推着走出了明泓的房间,楚云儿急忙给明海使个眼色。 明海走进明泓卧房,只见明泓面色青白,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只不过几天未见,明泓竟已经憔悴至极,看那模样,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明海心中一酸,落下泪来。紧紧抓住明泓冰冷的手,只说了一声:“大哥,我来看你了……”便泣不成声。 旁边立着的翠香和锦绣也哭成一片。 锦绣安慰明海:“给公子找的冲喜人选已经定了,明日戌时三刻便成礼,公子会好的。” “只不过是个市井丫头,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福分唤醒公子。”翠香哽咽着道:“三公子,还是拜托你抓紧时间去将滁州那名医请来吧。” 明海点头道:“已经着人去了,那医生行事古怪,不很好请。还得麻烦两位姑娘好生照顾大哥,务必让大哥能坚持到神医来。” “三公子放心。” 第二日,辗转一夜不能寐的林婉春早早就起了床。 通往储绣坊那熟悉的路,不知何时变得这么长,这么难走。 昨日从这街道走过的时候,还是别样的心情,不过是日月的轮转,就如此不同了。 到了储绣坊,时间还早。林婉春默默地将跨院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进到绣房,坐在自己的花绷前发呆。 “我说是谁这么早,原来是你。”雪青从门口进来打趣道:“果然是掌柜的弟子了,这么勤快。” 林婉春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问道:“师傅起来了吗?” “起来了,跟二掌柜在堂屋说话呢。” “那正好,我就一起去见见她们吧。” 跨院正房的厅堂里,陈红莲和冯鹤满面惊讶地听罢林婉春的叙述。 半响,冯鹤才道:“你要嫁去尚书家冲喜?” 林婉春咬咬嘴唇,低声道:“弟子辜负了两位师傅的苦心,还望师傅原谅。” “定钱是多少?”陈红莲冷冷的声音响起:“储绣坊将这钱退给尚书府。” “掌柜……”冯鹤想劝,看看陈红莲脸色,又住了口。 林婉春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道:“这门亲事虽说不是我的意愿,但我却是定要去的。” “为何?”陈红莲生气地道:“就为了荣华富贵么?” “不是。”林婉春终于忍不住双目中的泪水溢出:“弟子从来就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只是儿时的一段缘分,弟子已经立下誓言,要嫁于明公子。何况,弟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说罢,将那过往和现今的因缘讲述一遍。 陈红莲和冯鹤也听得呆住了,半晌,陈红莲长长叹了一口道:“女儿家,最是逃不过的,就是这个‘情’字。可你一向的愿望,不是想做京城最好的绣娘么?” “这依然是弟子一辈子都不放弃的心愿,但做最好的绣娘,只要弟子不松懈,总可以达成。可是明公子等不得,弟子要先救活他再说。” 林婉春说着俯首叩拜在地上:“还望师傅能体谅弟子心意,原谅弟子擅自做主。” 堂屋里安静下来,好一会儿,陈红莲才开口道:“罢了,都是孽缘,躲不过的。” 说着亲自过来伸手将林婉春扶起,话中有话地道:“若如此看,你我还真该是师徒。只是师傅希望,你能比我幸运。” 林婉春虽然没弄明白陈红莲话中的含义,但上次找到那些旧的绣品和绣谱之后,也听到些传言。想安慰她又怕触到她伤心处,便只低着头道:“师傅的恩典,弟子没齿难忘。” “我都没开始教你,哪里有什么恩典。”陈红莲淡淡地道:“尚书府比不得平常人家,你也是见过的,以后要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林婉春抹着眼泪,再次对着两位师傅鞠了一躬,才恹恹地走出跨院。 胡二娘得了消息,已经等在后院,见了林婉春就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昨天还说掌柜要亲自教你了,今天怎么又要走。” 林婉春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抽泣道:“婉春没用,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你这孩子……”胡二娘也落下泪来:“这都是什么命呀。” 二楼上,几个绣娘看着议论道:“听说是嫁去尚书家呢。” “是去冲喜。”齐珍看着楼下哭成泪人的林婉春,嘴边浮起一丝冷笑:“尚书是什么家世,让她嫁过去不过为了冲喜。” “是呢,听说那长公子已经死了一样躺在炕上不省人事好多天,可能马上就不行了。” “哎呀,那岂不是过门就成寡妇,可怜……” “可怜什么,人家做寡妇也比你们吃的好。”齐珍甩下一句话,转头走进去,一脸得意的笑容。 林婉春回到家里,李蕃和赵氏已经让人将院子布置起来。见林婉春回来,赵氏向李蕃使个眼色,李蕃赶紧迎上来道:“婉儿,这时辰也不早了,你就别再出去,赶紧准备吧。” “舅舅,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林婉春冷冷地瞟了一眼旁边直愣着耳朵的赵氏,道:“舅妈就先忙着,我只跟舅舅说会儿话。” 说罢,也不管赵氏白瞪眼,将李蕃叫到自己和母亲住的房间。 进了房间,林婉春正色道:“我今晚就要嫁过去,这也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若我定是不同意,想来大家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是,是。”李蕃赶忙点头道:“我知道你最懂事,而且你嫁过去也没什么坏处,好歹是尚书家的长媳。” “尚书家把我当成什么,是他们家的事情,那另话说。”林婉春道:“但这次我所做全是为了舅舅舅妈,这个没错吧。” “当然,我和你舅妈知道你心地善良,必不会让我们为难。” “那希望舅舅也别让我为难。”林婉春说着伸手拿出一摞纸来:“空口无凭,咱们立个字据吧。” 李蕃上前一看,只见是一式三份的契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