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饮尽那最后的一碗酒,所有的酒坛子皆已经空了。 这五碗酒喝下去,怀荣觉得已是到了自己的极限,再喝下去,怕是要飞升了。 忽然,她听到一声脆响,身后传来砸碎碗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到噗通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她回头一看,陆久已经在了倒地上。 一阵尴尬的沉默,众将士又大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好了好了,都别笑了,赶紧扶陆大人到一旁休息。”方藤这回倒是很有良心地说道。 待怀荣确认陆久没事,她又回过头来继续对方藤说道:“方将军,此日我来见你,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能将我俩的旧账一笔购销,来日互为脊背,背水一战。” “一笔勾销。”方藤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轻笑出声,“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怀荣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此刻也有些生气,微愠道:“当年珫州一案,我并不觉得我有错!” 方藤闻言嗤笑出声,怒道:“是,你没有错!但你知不知道今上一直有意裁兵?可珫州全是山!我的将士们只会打仗,离了行伍却没有地种,那只能做强盗!我不那样做,能怎么办?我的将士不是你们的子民么?为甚如此狠心!” 怀荣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藤突然笑了,“其实,若殿下真想一笔购销,也不是不可以。” 怀荣一听他这话,便知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直言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方藤笑笑,道:“我军有五万人,只要你能两天之内拿出够我全军将士吃上半年的粮饷,我俩的前帐便一笔购销。” 怀容毫不犹豫,“好,一言为定。” 方藤笑道:“那我便静候公主殿下的佳音。” 怀荣的酒劲彻底上来了,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站都有些站不稳,于是说道:“行,今天我不胜酒力,便不再奉陪了。”说完,她想转身离去,却不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怀荣本以为自己这次是摔定了,却被一只手给兜住了。 “没事?”萧牧问道。 怀荣像跟面条一样的挂在他的手臂上,摇了摇头。 “走呗。”怀荣站定后说道。 “等一下。”萧牧从旁边扯过来一张椅子,按着她坐下,“坐会儿。” 这是要干什么?怀荣一脸不明所以地坐下了。 萧牧扶怀荣坐下后,走向方藤。 “这又是要唱哪出?”方藤挑眉问道。 萧牧不会理会他的挑衅,直言道:“方藤,你之前说的话,现在还做不做数?” 方藤疑惑道:“什么话?” 萧牧:“说好的不醉不归。” 方藤愣了愣,忽而明白了萧牧的意思,笑了,“行啊,本将军今日就与你比试比试,看看是谁先醉。”续而又吩咐道:“上酒!” 不消片刻,好几罐酒便被抬上来了。 萧牧走上前去拿起一罐,对方藤说道:“知道你喝了不少,我让你两罐。”说罢,提起酒罐来就跟喝水似的往嘴里灌去,不过转眼便将那罐一饮而尽。 怀荣看得眼睛都直了,她猜到了萧牧能喝酒,没想到他喝起来那么厉害,一副气吞山河、豪气冲天的样子。 萧牧一罐饮罢,毫不停顿地又拿起一罐直接往嘴里倒去。众人见状,都跟着欢呼起来。 不过俯仰之间,萧牧已经又将一罐酒饮罢。他两罐酒下肚依旧神色如常,好似完全没喝过酒一般。 众将见他如此干脆,也跟着热血沸腾,性子直爽的已经忍不住他叫好,要知道那么急急地两罐下去,可比慢悠悠地饮上两罐要醉人得多。 方藤也跟鼓掌喝彩道:“萧大人好酒量。” 萧牧拿袖子随意地一拭嘴角,轻描淡写地说道:“还好。” 方藤笑道:“方才说了,若是这么干着喝岂不无趣?不如……我们也来添些彩头。” 萧牧却道:“行酒令的话,我不会。” 方藤大笑道:“谁要玩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萧牧点头,“行,那你说。“ 方藤向旁人示意道:“去叫迈兮过来。” 怀荣听到迈兮这两个字只觉得有些耳熟,感觉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片刻过后,小侍领上来一位素衣丽人,衣着寡淡,却难掩其芳姿天然,其孤意在眉,深意在睫,烟视媚行。 一见此女,怀荣便瞬时间想起了她是谁——阅江楼的头号莺莺迈兮。 阅江楼更可谓是幽都城里的一抹独到的风景。楼里的伶人们都是从乐洲那边过来的。幽都往北是燕地八百里黑土,往西是凉州上千年黄沙,这样的城再端庄繁华,也是与生俱来就带着苍凉的,但这些南方来的艺人们带着盈盈水汽,让这座厚重的国都在夜里一下子轻佻地旖旎了起来。 这位迈兮怀荣可是时常听到她的名号。听说她清丽出尘,论才情风流,京师楚馆之中无人能及其风韵,就连名字都饶有诗意地取自古调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在帝京的世家子弟之中大受追捧。 看着那娉娉婷婷的迈兮,怀荣冷笑,“方才将军还跟我哭穷,转头就请得起阅江楼的红牌,下次你休想再能唬得住我信你的话。” 方藤却反笑她道:“江湖儿女,酒色财气,自然一样不能少。再说,英雄配美人的事儿,能和钱有关么?” 怀荣笑笑,“感情将军是以色侍人呢” 方藤闻言就不同意了,指着她说道:“殿下这话说得就不够道了,这两情相愿的事,怎么能说是我以色侍人呢?” 怀荣笑了笑,不说话了。 这时,萧牧开口了,“方兄,这个彩头你想怎么添?” 方藤指着迈兮道:“她除去身上任何一件东西,我们便喝一罐,若有一人先醉了,那剩下的那一人便赢了 。” 嚯,这么刺激?萧牧在心中暗叹,这周人整日骂他们是蛮夷,可回过头他们自己不要脸起来比起他们可谓是有过之无不及。 他刚想应下,却听见怀荣道:“方将军,我朝真有那么礼乐崩坏么?让人家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 方藤勾了勾嘴角,道:“我岂是那种煮鹤焚琴之人?再说,你莫小瞧了迈兮,说不定她衣衫还未除,你家萧大人倒先醉倒了。”说罢,他双击掌,便有下侍抬来四架素锦屏风,刚在迈兮身边好围出一方隐秘的空间。 方藤盯着萧牧,有些挑衅地道:“你若也想怜香惜玉,便趁着她在脱光之前,喝倒我吧!” 萧牧淡漠地看向方藤,在此确认了之前的那个结论,这小子欠揍啊。 方藤话音刚落,花鼓声便应声响起。迈兮掩嘴轻笑,踩着鼓点走走停停,袅袅娜娜地踏入了屏风之内。 屏风的设计甚是呢喃,堪堪遮到迈兮的肩膀,剩余的美好身段则倒影在屏风的素锦上。 迈兮在伫立于屏风中央,嫣然一笑,摆了个手式。箜篌声随之响起。她的手别致得出奇,至柔至软,做出的手势皆带有一种别样的诱惑。素手翻云覆雨,百炼钢皆化绕柔,任你见过之后方知青丝勒马非乃虚言。 在刚好做完最后一个手势的同时,迈兮顺势除去手指上的戒指,将它随意地抛到屏风外,却恰好落在方藤前面,盛着满满一碗酒的酒碗里。 方藤冲着迈兮笑了笑,提起面前的酒罐一饮而尽。 紧随其后,萧牧默默地也拿起一罐酒。 众将士见状,无不高声叫好。 萧牧一边喝一边用余光看怀荣,他很好奇她现在会是个什么反应。毕竟她只是个公主,不是皇子,方藤这小子本来就对她存着轻蔑的心思,此时再叫个□□来脱衣服,一群男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胴体裸露,对她的侮辱之意就更明显了。 可他看过去时她只是神色闲散地坐着,眼睛专注地看着这场比拼,好像这真的就只是场比拼一样。 还真不把自己当女人啊,萧牧暗自叹道,闭上眼将剩下的酒饮尽了。 其实怀荣真没把这放在心上,拿女人做彩头的事,她自小就见多了,比起这些来,她更关心的是这场比赛的胜负。 迈兮又摆出几个手势,在此之间又将腕上的手镯出其不意地退了下来。 见状,方藤和萧牧毫不犹豫,提起面前的酒壶,仰头畅饮。 迈兮温婉一笑,这次手势的幅度开始加大,带上几个转身之后,除了珠簪,等她青丝尽散,方藤和萧牧又是喝过了两罐。 众人都以为迈兮周身佩饰除尽,要开始宽衣解带了,于是便有人起哄。 迈兮却笑得从容。她俯身缓缓向后抬起腿,待她犹如展翅之燕双手扶稳抬起的腿时,众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脚腕上挂着一个银铃脚链。 迈兮俏皮地笑了笑,将脚链给取了下来,众人都知道被她摆了一道,皆是大笑起来。 待她除去鞋袜,方藤和萧牧面前已经摆上了数个空了的酒罐,方藤的脸已经有些泛红,但萧牧还是神色如常,站得稳稳当当的。 迈兮有些担忧地看向方藤,可方藤却不看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萧牧。迈兮踌躇了片刻,还是将外衣退去了。 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两人也一罐一罐地喝。 没多久,迈兮从容的笑容已荡然无存,有些尴尬无措地站在那里,因为此刻她已经没得脱了。 花鼓声停了,萧牧却依旧不停,犹自拿起一罐酒仰头饮尽,可方藤见状却没有跟上。 饮罢,萧牧将空了的酒罐随意往旁边一抛,酒罐应声而碎。 “你输了。”萧牧看向仿藤道。 方腾眼神冷冷地看着萧牧,一言不发。 萧牧默然退下自己外衣,随手罩在了迈兮的头上,而后侧身问怀荣道:“走?” 怀荣愣了愣,笑道:“走。” 说完,两个人也不多作停留,转身走了。 方藤默默地看着两人离开房间。 待他们身影消失之后,方腾转头看了一眼迈兮,冷冷地说道:“自己的衣服不能穿?官家的公服也敢穿,脑袋不想要了?” 裹着萧牧外衣的迈兮听闻此话,连忙手忙脚乱的将那外衣丢到一边,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 屋外,怀荣走着走着发现萧牧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只见,萧牧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漠然地看着她。 “怎么了?”怀荣奇怪道。 萧牧沉默了一会儿,挑眉道:“你晓不晓得自己现在走路打拐?” 怀荣:“……” “要不要我扛你?”萧牧问道。 “不了,走吧。”怀荣摆手道。 她刚想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殿下留步。” 怀荣疑惑地回头看,只见一位白衣少年正朝她奔来。 白衣服,怀荣心神一恍,记忆的匣子悄然被打开,面前的场景和记忆里的人重叠在一起。她仿佛看到那人正朝自己奔来。 师兄?怀荣在心中喃喃道。 “殿下?” 一个陌生的声音将她给拉了回来。 面前的少年虽是气度不凡,但记忆中的人却长着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真是喝多了,幻觉都出来了,怀荣在心里嘲笑自己道。 萧牧淡漠地撇了怀荣一眼,方才看她那副恍惚的样子,可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他忽然想起刚进去是方腾对她说的那一番话——“谢家那小子,已经被你辞了?” 谢家的小哥是么?萧牧默默地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唔。”怀荣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生生忍了下来,强撑着问道那少年道:“你有何事啊?” 少年恭恭敬敬地对她稽首行礼道:“草民薛远,拜见怀荣公主殿下。” 怀荣难受得很,哪里还顾得这些,连忙去扶他:“繁礼就免了,你有事便直说吧。” 薛远起身道:“我乃方将军府下门客,拦住殿下,是因为我有事想要向殿下禀告……” 怀荣努力地听着,可她越努力越跑神,后面她完全听不清楚薛远再说什么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一阵的反胃。 “等等等等,”怀荣摆手打断他的话,“你现在说我理解不了,有什么事你明天在来找我,今天就到这吧……”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跑了。 “诶!殿下?”薛远愣愣地站在原地,对怀荣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伸手道。 萧牧顿了片刻,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