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嘉会盘腿坐在茶室里,运笔如飞。对面冉烨做两分钟题,摆弄五分钟茶炊,再时不时好奇地看她一会儿。 宗嘉会下午劝说张乐仙入合唱团失败,正在懊恼、失措之际,碰到了和同学说笑着离校的冉烨。她三言两语,就拖了冉烨一起到张乐仙打工的酒吧找他。 他们到得太早,印·痕迹还没开门,宗嘉会便在酒吧对面的茶室包了一间房,边做功课边等待。 宗嘉会长出口气,收起笔和作业本。冉烨呆呆看着她:“你做完了?”宗嘉会“嗯”了一声,看看表,拿出手机玩游戏。冉烨还是打打鱼,晒晒网,找话和她搭讪。宗嘉会想到就回答一句;话太无聊就不理不睬。 男生对美貌的女生总是习惯性宽容,何况宗嘉会又是百里挑一的。大家都说这位“白雪公主”性格有点“恶劣”,但在她身上,“恶劣”也成为可吟味的特性。冉烨本人其貌不扬,对宗嘉会并没有野心,但能有机会和她亲近,自然也求之不得。 宗嘉会拿了体力,将卡了半天的一关过了后,就放下手机,看着冉烨发怔。 冉烨马上察觉了,不自觉挺了挺背:“怎么了?” 宗嘉会似乎红了红脸:“你和张乐仙很熟?” “怎么说,他那人和谁都挺熟的,大家有事会想着他,但他和谁好像都不特别近。我也是他熟又不熟的朋友之一吧。” “他为什么喜欢钱?” 冉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老保把钱的事告诉你了?其实今天他把钱全部还给我了,说不知道是‘义演’,知道就不该收。唉,他原来也是少爷出身,爸妈一起开工厂的,可惜他爸爸车祸死了,妈妈好像金融犯罪,被抓进去几年,出来后身体就不好,现在也住在疗养院里。他在酒吧打工,一晚上能赚不少,要不是老保突然拜托我,我又被我妈看着不能出门,我也不会找他帮忙。” 冉烨把他知道的关于张乐仙的情况一股脑儿倒出,看看宗嘉会脸色,心里又有点妒忌。他说:“老保现在把合唱团的烫手事情都扔给你了?其实我妈要不是疯了一样地给我请了三个家教,我也……” 宗嘉会伸长手臂,按动桌子上的呼叫铃:“结帐!”她说。 ××× 印·痕迹由大小两个厅连接而成,近门处的厅小,远门处的厅大,连接处稍窄,整体像只倾斜四十五度搁置的葫芦。 吧里人还不多,三三两两坐在高脚圆桌旁。灯光合着时快时慢的爵士乐,旋转出黑白的光影之花。 冉烨喝多了水,进来就直奔洗手间去了。 宗嘉会生平第一次进酒吧,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个染金发、戴美瞳的女服务员几次和她目光相对,疑惑地向她走来:“小妹妹,几岁了?” 宗嘉会不理她这句,反问说:“张乐仙在吗?” 女服务员本来一脸警惕,听这么问就露出了然的笑意。她冲一个酒保招了招手:“Tony,又是来找阿乐的。那小子人呢?”Tony擦着杯子看了宗嘉会一眼,也露出同样的笑容:“他倒垃圾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宗嘉会心里不大高兴,别转头,继续喝她的果汁。那个女服务员和Tony交头接耳了几句,走开了。宗嘉会听到他们的笑声和几次出现在对话中的“阿乐”,很想听清楚他们的话,想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又不乐意去问他们。 女服务员刚走,一个理着莫西干人头、从头到脚一身亮片的中年男人走近Tony。他也看到了宗嘉会,笑说:“怎么回事?小妹妹,我们这儿不招待未成年,你是和你家大人一起来的吗?”Tony说:“她来找阿乐的。”莫西干人点点头,“阿乐呢?”“倒垃圾去了。” 莫西干人和Tony说了会儿话,张乐仙依旧影踪不见。莫西干人像鲸鱼巡视它的海域似的,在酒吧中梭巡了阵,来到宗嘉会面前。 他看清宗嘉会长相后,突然涌起了兴味,搭讪说:“你是阿乐的同学吗?看上去有点小。” 宗嘉会心想:“小什么?我站起来比你高半个头。” 莫西干人看了看宗嘉会喝的苹果汁,笑了一声。宗嘉会瞪了他一眼,无意识地把苹果汁往边上推了推。 莫西干人让Tony拿了瓶低酒精度的汽水饮料过来,他对宗嘉会说:“我请你喝的。”宗嘉会摇摇头。莫西干人又递给她一根管子。宗嘉会干脆把椅子转了转,不去看他。 莫西干人连碰钉子,反而越挫越勇,他靠近了些宗嘉会,笑说:“你真是阿乐的同学?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女孩过来找他,你跟她们不大一样。跟叔叔说说,阿乐在学校表现好吗?” 宗嘉会异常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二年级,和他不同班,不知道他的情况。” 正说着,吧台后一扇铁门开了。 宗嘉会本能地站了起来。莫西干人回头看了看,笑着招呼:“阿乐,有人找你!” 张乐仙和他在学校时大不相同。他穿着黑色皮裤和无袖骷髅图案的背心,头发用发胶弄得根根向上,右耳戴了耳钉,脖子、胳膊、手指上缀满银饰。他在学校时看着比同龄人成熟,随便一言一行中仿佛都含了令人揣测的故事;在这里,被夸张的打扮一衬托,反而显得有些稚气。 张乐仙看到宗嘉会大吃一惊,他不满地瞥了眼莫西干人,走到近前,颇不客气地问宗嘉会:“你来这里做什么?” 宗嘉会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皱眉说:“找你,下午的话还没完。” 莫西干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自动退到吧台后边,一面看Tony工作,一面和他一起看戏。 张乐仙说:“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去学校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宗嘉会的脾气上来了,想张乐仙不过比她大一年,也老气横秋地教训起自己来了。他能抽烟、喝酒,在酒吧打工;她连进一下酒吧都不行? 张乐仙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过来拖她。宗嘉会起了牛劲,一手抠紧吧台边缘,就是不走。张乐仙怕弄伤她,不敢再使力,他有点无奈:“你还真是小公主,凡你想要的,别人非得给你,是不是?我要答应进校合唱团,你能马上回去吗?” 宗嘉会对“公主”一说有些反感,但听出张乐仙口气软化,忙点了点头。她事先准备的说辞,被张乐仙一搅合,全忘光了,只能顺着他说:“你答应,我就走!” 莫西干人看张乐仙还抓着宗嘉会,两人剑拔弩张的,忍不住插话:“阿乐,对女孩子别那么粗暴!”Tony也来凑趣:“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小心人家的护花使者一会儿回来找你算账。” 张乐仙放开了宗嘉会,他的神情一下子疏远了。宗嘉会眨眨眼睛,不明白怎么回事:“你答应了吗?可不能反悔。” 张乐仙双手抱胸看了看她,忽然返身,从吧台那边拿了一小瓶朗姆酒过来。他随手拿瓶盖在桌子边缘一磕,盖子飞了,他也不管,把瓶子往宗嘉会面前推了三厘米:“会喝酒吗?” 宗嘉会摇摇头:“我不能喝酒。” 张乐仙冷笑:“既然你和你男朋友都追到这了,我不给回复也不好,对吧?这瓶酒,你和保中棠随便哪个喝了,我就勉为其难,参加下合唱团好了。” 宗嘉会心想:“怎么又扯上保中棠了?”她酒精过敏,本来不能喝酒,但看张乐仙的样子,她要不喝,他就不会答应。 这时,消失了半天的冉烨终于回来了。冉烨肚子痛,在洗手间蹲了半天,正要向宗嘉会道歉,看到张乐仙,又先兴奋地和他打招呼。 张乐仙看到他一愣:“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啊?就我和宗嘉会两个。”“这就是你平时打工的地方?真不错。”“你什么时候上台唱歌?”“一般都唱什么歌?”“普通客人也能上去唱吗?”…… 张乐仙被他连珠炮般的提问搅得头昏脑涨,心情却好了不少。他暗暗嘲笑自己,一时不敢去看宗嘉会。忽听莫西干人等大声叫好,冉烨疑惑地问:“宗嘉会在喝什么?” 张乐仙吓一跳,转头看宗嘉会正仰着脖子往嘴里灌朗姆酒。 张乐仙忙把酒瓶抢过来,酒瓶已空了大半。他又惊又怒:“你疯啦!” 宗嘉会一忽儿功夫,已经醉眼朦胧,脸泛潮红,嘴唇更是红得要滴血一样。她还没意识到自己醉了,单觉得一股热流像火山喷发的岩浆直冲到胃里,让她整个人好像浸泡在温泉中。她有点新奇,一手指住张乐仙:“不是你叫我喝的吗?拿来,还没喝完呢。”她的声音好像也比平时大,撞在耳壁上,嗡嗡回响。 张乐仙一手捂脸,咬牙说:“我又没让你喝……行了,我加入合唱团,你不用再喝了。” 宗嘉会双眼一亮:“君子一言既出……” 张乐仙听到莫西干人、Tony等几个的笑声,感到耳根子发热,但宗嘉会像只高能灯泡一样悬挂在他眼前,他只得傻傻地回复她:“驷马难追。” 宗嘉会满意地点点头。她任务完成,拿了书包要走,脚下一软,人差点跌倒。张乐仙和冉烨同时过去扶她,张乐仙快一步,将自己的身体挡开冉烨。 “我没事我没事!”宗嘉会嚷嚷着,半靠张乐仙,站稳了。 张乐仙一把拉住她领子:“你脖子上怎么起红疹了?你不会酒精过敏吧?” 宗嘉会甩开他:“别拉着我,我要回家吃药了。” 张乐仙回头看看莫西干人:“叔叔……”莫西干人倒也善解人意,冲他挥挥手:“去吧去吧,今天不用再过来了。” 张乐仙谢了一声,见宗嘉会已经昂首走出去,他忙追了出去。冉烨也拎了书包,跟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