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1 / 1)南雀北归首页

苏阿满和母亲苏招娣,被苏老二派去的人从南边老家接送到沪城那日,恰巧正值二十四节气里的小雪,沪城也十分赶巧的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那会儿火车刚入到沪城的地界,正是上午光景,车厢里人来人往十分嘈杂,她像前两日一样坐在窗户边看风景,却突然看见有棉絮一般的白团在半空飞舞,仔细擦亮眼睛再看。    白团非但没有不见,铁道两边的田地里也都覆有一层薄薄的白色,像是冬日清晨起来后总能见到的白霜。    苏阿满抑制不住地惊呼:“阿娘!这是下雪了吗?”    她的惊呼声不小,不仅引来了苏招娣,也引来了同车厢其他人的注意,一时纷纷扑到窗户边去看:“还真是下雪了!”    来接他们的人叫田生,后生不过二十来岁,但为人处世已经十分老辣,听到广播说火车可能会晚点,午饭前进不了站,吃完早餐就又去给他们拿午饭,以防去得晚了人多起来,挤在一起哄抢。    不想刚回到车厢就听见了骚动,便跟着众人去看窗外,也是没想到已经顺利回到家门口了,就差最后一步,竟突逢降雪拦路。    无奈把饭放下后,抬手去拿行李架上的皮箱,边解释说:“夫人,小姐,外面正在下雪,火车估摸肯定要晚点了,待会儿吃完午饭,你们记得把厚衣服拿出来穿起,等下了火车会很冷。”    得了苏老二的吩咐,田生给苏阿满和苏招娣安排座位,特意选了排着车头的一节,前边车头烧煤,这节车厢近水楼台,自然非常暖和。    到了夏天,情况就正好相反,车头热,好位置便放到车尾。    两人是第一次出远门,更是第一次坐火车,哪里会懂这些弯弯绕绕,还道这么暖和为什么还要加厚衣服。    但想到一路上田生照顾他们尽心尽力,面面俱到,两人还是相信他。吃完午饭后就翻出来棉衣和棉裤又死命在外面套上,一番大动作下来,虽然没累到汗流浃背的程度,但仍是被热得脸颊红扑扑发烫。    到底还是疑虑加衣物的做法,便有些别扭,这种别扭劲一直持续到火车进站,随着车上的其他乘客下了火车,两人才知田生的体贴用意。    从老家到沪城,明明才过去两天时间,他们却仿佛一下经历了从深秋跨进严冬的跳跃,没有任何过渡和预告。寒风扑面,吹得人瑟瑟发抖,多加的棉衣棉裤像没有穿一样,根本防不住风往里灌。    而且两边脸蛋也好像要被吹裂了一样,几乎是在下车的瞬间就变得紧绷绷干巴巴,还生出刺刺的痛痒。    这便是北方和南边老家的不同吗?    苏阿满缩着身子抬头看看天空和四周,同样也是冬天特有的灰蒙色,但因为车站里人声鼎沸,吆喝不断,还有漫天的白雪,似乎和老家又确实大不相同。    以往在老家看到这样的天,她只觉得看久了会让人阴郁提不起劲,这会儿却觉得这是带着快意的肃杀,而不是无尽的萧索。    她也更喜欢这样的利索洒脱。    四周人挤人越发的围得水泄不通,苏招娣牵她的右手握得更紧。    苏阿满也不敢再乱瞧,紧紧贴着她的手臂将两人身子靠在一起,紧跟着田生努力往人群外面挤。错过高举着篮子吆喝的小贩,终于得到解脱,松一口气抬头的同时,也见到了记忆中那张熟悉的面孔。    站台上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生得粗眉大目,两眼有神,体格也分外高大壮硕。穿一件深灰色夹棉长衫,罩黑色对襟马褂,戴一顶时兴的黑色毛呢礼帽。精神焕发全然不似五年前的落拓模样。    熟悉之中又隐隐夹杂着几丝陌生。    苏阿满见了突然心有怯意,想往后躲,苏招娣却是十分的激动,拉着她急急上前喊道:“满弟!”    苏老二这些年孤身一人在外打拼,时隔多年再和亲人重逢,自然也是难掩高兴的心情。乍听到熟悉的口音喊出满弟二字,竟有一瞬的恍惚,定了定神才大步上前问候说:“路上辛苦了!”    “没有!没有!”苏招娣突然就酸了眼眶,摇摇头指着田生说,“这位后生一路上很照顾我们,既不辛苦也没受累,都好着呢!你一个人在外才是受苦了!”    说罢把站在她身边的苏阿满往前推了推:“这是阿满,阿满,快叫人啊!”    苏阿满无处可躲,怯怯的看了苏老二一眼然后喊:“满舅。”    打小她就常听人说满舅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流浪荡人物,偏还生得高大威猛又勇武有力,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旁人不敢惹,便越发的让他没有制约,吃喝嫖赌打人样样都有他的份。    在老家一带可谓是臭名昭著的。    苏老二面对她的时候虽说十分友善,也从来不表现出凶恶的一面,但苏阿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有些胆怯害怕。    苏老二倒是不在意她的表现,他只觉得姑娘家矜持是应该的。    爽朗的笑着拍了拍苏阿满的肩膀感叹说:“阿满长这么大了呀!想当年我离开家的时候,还只是到我腰上那么点高,现在都到我肩膀上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矮不点变大姑娘了!”    说着还仔细去打量苏阿满,待看得苏阿满不好意思低下头方才哈哈大笑说:“但面孔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像我!”    苏招娣忙笑着应说:“不是有句老话说吗,外甥像舅!”    三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苏老二见苏阿满冻得瑟瑟发抖,便让人拿来一件军大衣给她披上说:“沪城不似老家暖和,碰巧今天又下雪,连我都觉得这天冷,有什么话我们先回家再慢说!”    两人哪有不应的道理,赶紧跟上往外走。    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车站外面,非常引人注目,已有不少好奇心重的人在围观,待苏老二他们出来,路边有等客的车夫眼尖已经认出他,和旁人说道:“原来是苏二爷。”    边上的人闻言睁大眼睛多瞧了几回,这便是苏公馆的苏二爷啊!    说起这位苏二爷,倒不是沪城本地人士,但在沪城却算得上是颇为传奇的人物,时常见报。    听说苏二爷祖籍是南边某省,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去了北方,在沈家谋了份差,到底叫什么名没人问过,但听相识的人都称呼他叫苏老二,得势后大伙便跟着尊称一声二爷。    苏老二起先只是帮沈家做跑街的,就是在外面收账。    收账难保不遇到难缠的人物,他脑子灵光聚了一伙人专门去壮势,做了点动静,除沈家的账目外渐渐也开始接别家的委托,赚来钱又买雇人手,这样一来二去,让他建起了一股自己的势力。    沈家南下沪城,他跟着一起继续来做跑街。    沪城到处是生意应酬,跑街的营生十分好做且受欢迎,苏老二就慢慢的带着他的弟兄从跑街,到帮人看场子,再发展到收钱□□平事,什么都沾,后来甚至干脆辞去了沈家的职务,自立门户经营起了保安公司。    保安公司在沪城,说白不白,说黑不黑,总之不好得罪,苏老二的身份也就水涨船高,如今在沪城黑白两道上都能说得上话。    这样的人物,便只是捕风捉影的街头八卦已叫人能做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眼前是实时放送,当即就有人发问道:“苏二爷边上那两个女人是谁?苏二爷此行莫不是特意来接他们的吧?”    两个女人倒是都生得小巧,面目韶秀,但穿的是黑布棉袄棉裤,低眉顺眼动作拘谨,像是底下人的模样。    若真是底下人却不该劳烦苏二爷亲自来接吧?    就有人回答说:“谁家还没有几个穷酸亲戚呢?许是来打秋风的也未知,但要是能入得苏二爷的眼给些帮扶,往后在这沪城可就是能横着走的人物,到时就该你我羡慕人家好命了!”    说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发出叹息声。    这旁还在说个不休不止,苏老二那端倒是不知晓。他让司机李叔见过苏阿满和苏招娣,就启动车子打转回了公馆。    车里比外面暖和很多,苏阿满坐了没一会儿就缓了过来,听到舅舅和母亲正在说着老家的一些琐事,那些家长里短的故事主人公,很多她连名字都对不上号,也没兴趣参与讨论,就干脆凑近车窗抹了上面的水汽往外看。    但到底眼睛不太好又隔着一层玻璃,什么都看不真切,就只模糊的能辨出马路宽阔,路边都是高大又气派的房屋。    “这就是沪城啊,和老家果然大不相同。”苏阿满暗想。    车子开了约摸十来分钟,苏公馆就到了。    临街的三层别墅十分雄壮,门房也早已在外候着。苏老二下了车后正准备招呼两人进门,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一时门外的人也都跟着回头去看。    只见后边不知何时也来了辆车,一个男人下了车,昂首阔步的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