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见周思齐似有兴趣,便得意地介绍起来:“公子想必听说过“楚人好细腰”,楚女素以身姿纤细,体态柔弱为美,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是以本地养瘦马之风不逊于淮扬。每年七月十八重江城中还会举行荷出之日,让年满十二的瘦马们一展才艺,资质好的瘦马们往往会抓住此机会博得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们的青睐,以觅得好去处。是以瘦马们在此日之前纷纷苦练才艺,同时用平日积攒下的钱财置办一身漂亮的衣衫,又购置上好的脂粉和美丽的钗环,以便到时一鸣惊人。公子既已来到重江,可千万不要错过那一日哟!” 周思齐还欲再问,小二却面露一丝难色:“您也知道重江城近日是热闹的很,来往的客商,赈灾的军士,还有前来督促修堤的官员们,甚至……甚至连皇帝和太子都来了呢,您看这楼中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小人要是再在此耽搁恐掌柜的要骂了,公子您就放在下退下吧?” 周思齐还未及答话薛策即忍不住义正言辞地说道:“公子在此打听一青楼女子实在有失身份,切勿……”谁知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一声娇斥打断。 “切勿如何?青楼女子又如何?” 周思齐转过身,但见那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已行至他们身后,此刻正满脸通红地望着他们,一双透亮水眸泫然若泣,那姑娘虽目中泪水盈眶,但面上却是不卑不亢,且瘦弱的身躯亭亭玉立,并无丝毫因身份而卑屈的姿态。 “姑娘莫要恼怒,我这随从并无恶意,还望姑娘见谅。策,还不向这姑娘道歉。” “怎敢恼怒?公子出身高贵,即便是身边随侍之人也不是奴家能开罪的。”少女未等薛策等人开口即收起手中画像,向众人屈膝一揖,转身便要走。 周思齐忙叫住她:“姑娘留步,敢问姑娘可是在寻兄?” 少女一听此言又转回身来,诚恳地说道:“正是,奴家名沈珍珠,义和津人士,于五年前水患中与兄长沈春生失散,兄长今年应已有十六岁了,识诗书,善书颜体。敢问公子可识得?” “可否借画像一阅?”周思齐接过画像,画中之人与少女只略微相像,但二人相貌都清秀雅致,他又细看其画工,笔法虽不算上乘,但笔触细腻灵动,画如其人。“我并不识得此人,但我父亲的同僚如今有人正在户部行走,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将此画留与在下?在下愿为姑娘寻人。” 少女很是惊讶,忙谢道:“如此,便劳烦公子了!公子虽出身官家,却仁善可亲,不似寻常子弟轻浮傲慢,奴家眼拙,刚才多有不敬,在此向公子赔礼了。小女子现居怡风楚馆,若公子寻得消息,烦请遣人于此处告知。若真能寻得兄长消息,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客气了,怡风楚馆,在下记住了,愿为姑娘差遣。” 二人话音刚落薛策即催促道:“公子,你我今日出门并未告知令尊大人,还请快快饭毕尽早回府。” 沈珍珠觉察到薛策的防备与轻视,自觉地告辞道:“如此便不打扰公子了,后会有期。” 周思齐却站起身来问道:“姑娘要去何处?外面如此炎热,此时又是正午,刚才我的随从言语上冒犯了姑娘,不如我请姑娘一顿酒水向姑娘赔罪吧?待用过午饭之后我再雇车送姑娘走,如何?” 沈珍珠抬起头看着眼前俊美可亲的公子,他眼中的关切与温柔的话语使她几乎就要答应他,自从被人拐卖到这异乡之后除了楼里的悦兮姐姐,已很少有人这么真心地关心她了,但她看了看那摆满丰盛酒菜的桌子,又看了看周思齐身上精致的衣衫、佩玉,与薛策等人威严的仪表,终于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谢过公子有心,奴家已用过午饭了,贱籍中人不便外出太久,这便告辞了。”说完即转身离去。 周思齐遗憾地看着她走出门外,正午的烈日将地面照得发白刺眼,江风吹起她的衣衫舞动,日光将她的发丝照亮,她轻灵瘦小的身躯彷如行走在水波之上,整个人如梦如幻。周思齐看得入迷,竟忘了追出去,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方才将手中的画像小心地收于怀中,心内怅然若失。 周思齐回州府后立即私下召见了荆州牧,嘱对方秘密寻人,那州牧虽不明就里,但未来天子既有此要求,且此事对他而言又并无难度,他便立即欣然应允,即刻找人拓印画像,又将寻人之事找相熟的官员们层层吩咐下去。周思齐见此人办事妥帖,心想估计不日即能寻得,到时可顺理成章去找那姑娘,她必对自己感激万分,届时与她相识便不难了,他想到此处便放心地看着那画像睡去,梦里也是那红色的身影缭绕不去,一双泫然美目凝睇间似有千言万语相诉。 五日后,荆州牧那里果然寻得了消息,但这消息却令周思齐颇为惆怅。那姑娘的老家已经查到了,可她兄长的行踪却无人知晓。寻访乡里,众人只知她被拐走后她兄长也一直在寻她,于生活无以为继之时恰遇一中年无子的客商路过,客商见其相貌清秀,知书达理又能写会吟,欲收其为养子,其兄见在家乡遍寻其妹而不得,料想沈珍珠应是早已不在乡中,遂逗留几日后也随客商离开了。这州牧也是极通透之人,人虽未寻得,但仍搜集了不少沈家的背景,见周思齐兴味索然,便一一道来:沈女一家乃是义河津人,沈父乃宣化元年的进士,虽高中进士,但不知为何未能授官,只是回乡做了一名小小教员,此人虽清贫,但为人正直有礼,相貌堂堂,又颇有才学,在乡里颇有声望。沈母是当地一绣坊家之女,亦是乡里有名的巧手绣女,以美貌闻于乡里。二人经官学长官做媒成婚,婚后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沈春生,女沈珍珠,家庭和睦小康。但五年前长江突发大水,沈父为救助落水的乡里不幸溺亡,沈母先遭天灾又逢人祸,不久后也忧郁而亡。此后沈氏兄妹靠乡里接济与县衙抚恤勉强为生,但不久之后沈女又被掳走,沈生寻妹半年无果,也随养父母去向不明。 周思齐又想到那消失于烈日中的少女,她小小年纪既失父母,又遭拐骗,期间受过的苦楚自己虽不能尽然体会到,但自己亦是幼年丧母之人,那无数个思念母亲的夜晚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他犹记得一清二楚,自己那时已有十岁,尚且不能忍受失去母亲的痛苦,时常日夜痛哭,而她失去父母之时尚只有七八岁……自己虽失去了母亲,可父亲一直健在,而她在一年之内相继失去双亲,那骤然失去依靠的孤苦无助不知比自己要痛苦多少,想到此处,他不禁心中一恸。荆州牧见周思齐神色黯然,思忖片刻,突然建言道:“此女身世着实可怜,下官已嘱那县尉继续访查其兄,若那客商或其兄长返乡,即刻便遣人来报。下官虽有负太子殿下所托,然太子殿下如有愿救此女脱离贱籍,下官必义不容辞。” “我的确愿救此女脱贱籍,可不知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且母后那边不知如何交代才好。” “皇后娘娘那边如太子殿下信得过下官,下官自有办法为太子分忧。” “州牧大人果真有办法么?” 荆州牧郑重地点点头,周思齐即欣慰地说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州牧大人了!我先去探探那姑娘的心思,但此事还请州牧大人千万为我保密。” “请殿下放心,下官与属下必然守口如瓶。” 周思齐这才放心地与那州牧分开,然后立即回房换上便装准备出府,然府中守备森严,要出去还是不得不求助于薛策。薛策一听周思齐出门乃是为了寻那烟花女子,当即正色劝道:“殿下那日与那烟花女子攀谈已是不妥,今日竟还要去那花街柳巷寻她!此事若是为人所知必然大大有损殿下声名,若帝后二人得知,亦会对殿下大失所望,望太子殿下万万三思!” “薛策,此女虽不幸陷身泥淖,然实乃生活所迫非其本意,此女身世颇为可怜,又性情高洁,不救她我于心不安。” “殿下与此女只有一面之缘,并无深交,怎知此女高洁?萍水相逢即令殿下如此忘我,我看此女乃天生狐媚之人。” “我欲救她全是我的意思,与她何干?她从未求过我,更未因见我衣着光鲜随扈众多而生攀附之意,何来狐媚之说?” “寻常人家的女子哪会像她那般在酒肆中抛头露面四处招惹?她未攀附殿下想必是自惭形秽,太子殿下安知她未曾攀附过他人?” “若是有幸生为闺阁小姐,谁愿抛头露面?若真想攀附他人,又怎会散尽钱财寻兄而不是购置脂粉钗环,于荷出之日为自己争一个好去处?此女不惧世人俗见,不媚权贵,重情重义,性情高洁,我非救她不可!” “殿下三思!” “你若不愿助我,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殿下!殿下若执意如此薛策无法阻拦,只能相助,但后日便是她荷出之日,请太子殿下再等一日,若后日太子殿下仍执意要去救她,薛策自当相助。” “好,我便再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