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黎洛的故事,诺诺和程嘉言都沉默着。 诺诺在纠结,犹豫要不要告诉黎洛真相。而程嘉言在生气,为什么姑父没有调查仔细,现在让一个与诺允的过去有关的人出现在诺诺身边,必然会加快事情的发展进度,一旦超出了他的预估,后果不敢设想。 是让一个人知道真相悲恸之后早早死心好,还是让他怀着一个无望的期待一直痴等下去好?诺诺不知道。但她还是决定告诉黎洛事实。 “她叫江雨岚,”诺诺开口说道,看着黎洛眼中瞬间闪现出的希望,她狠了狠心继续说:“在你离开布拉格的一年后,她因病去世了。” “怎么会!”诺诺的话令黎洛难以置信,“那时她不过二十多岁,看着也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 “她得了癌症,时间上应该是你离开前后确诊的。”诺诺平静地说,仿佛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程嘉言震惊地呆坐在那里,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带着诺诺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他全身上下使不出力气。 另一个呆若木鸡的是黎洛,骤然得知真相,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诺诺给了他一些时间来消化伤痛,良久之后,她才问:“黎先生,你在教堂见到的那对恋人,其中一个是不是我爸爸?” “是的。”黎洛点头,“我是在找寻,找寻江女士的过程中发现教堂里那两个人一个叫诺允,另一个的身份却查不到。冒昧问一句,你和江女士是什么关系呢?” “她是我的生身母亲。”诺诺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的。 黎洛半信半疑,“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明明相爱结婚的一对恋人,怎么会转眼又和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呢?诺诺压抑着内心极大的悲愤,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身,“谢谢你。嘉言,我们回去吧。”说完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被地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程嘉言慢了一步没来得及扶她,不过好在诺诺及时抓住了门框。 “诺诺,你没事吧?”程嘉言担心地问。 黎洛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女孩比自己看上去还要难过? 诺诺摇了摇头,挽着程嘉言的胳膊,靠着他的支撑走了出去。 车驶离“有光”书店一段距离之后,程嘉言找了一个僻静的路段,把车停在了路边,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他听到诺诺在哭。 诺诺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原来一直以来郁梓铭和诺允都向她隐瞒了他们真实结婚的时间,让她以为她是诺允和江雨岚感情存续期间出生的,只不过之后诺允遇到了郁梓铭,然后和江雨岚分开了。所以她虽然知道江雨岚做了很多错事,却也觉得她或许是受了伤害才如此。但今天黎洛那个故事中那个小插曲让她清楚地认定:是江雨岚擅自闯入了郁梓铭和诺允的婚姻,强行从郁梓铭身边夺走了诺允,而之后为了不保护诺诺,郁梓铭甚至还背负着“第三者”的恶名。 “诺诺。”程嘉言侧过身子抱住她,“诺诺……” 他不确定诺诺知道了多少,更无从衡量诺诺此时的哀伤,只能陪着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刻,程嘉言深深地体会到自己的无能。 过了不知多久,诺诺抬起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程嘉言猜诺诺是打给诺允或郁梓铭的。 电话那头的人第一时间接通了,是郁梓铭,他心情似乎还不错,好像诺允刚跟他分享了一则学校的趣事。诺诺静静地听完郁梓铭对趣事的复述,程嘉言在旁边都能听到诺允在那边抗议“你讲得一点都不好笑,让我来”。 然后电话换成诺允接,他和诺诺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通,一会儿抱怨郁梓铭最近“不讲道理”,一会儿又说他们今天去了商场,“那里的家具正在展销,铭帮你添了一组衣柜,还说该让设计师帮你准备换季的衣服了,说什么女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好像他很懂女孩子一样。” 诺诺听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但还是笑着说:“衣服我还是自己挑好了。爹地每次都按照Kristal的小女儿的穿衣风格帮我选衣服,太萝莉了。” “听到没,诺诺嫌弃你的眼光。”诺允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跟身边人转述。 郁梓铭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指指自己——换我听。 “诺诺,铭要跟你说话。”诺允说了一声把电话给了郁梓铭,后者又指了指厨房,让他去厨房帮周心兰的忙,确定他听不到之后才对诺诺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诺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一遍遍对着电话说“对不起”。 程嘉言紧紧地抱着她,就听到电话里那个男人低沉优雅的声音——“你永远是我和宝贝的掌上明珠,记住,诺诺。”——如春日的暖阳,必然可以照亮诺诺内心的黑暗。 回去的路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诺诺又恢复了温柔、活泼的样子。 经过这件事,诺诺和程嘉言之间似乎多了一些了解,起码在诺诺看来是这样,她会主动地跟程嘉言聊起她的家人了,也会说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情,不过比较奇怪的就是诺诺总觉得自己的记忆不太完整。 程嘉言被这次突发事件敲了一记警钟,好几天都草木皆兵,从国外调入S市的人添了一批又一批,围绕在诺诺身边的人也被详细调查了一遍,结果还真被他查出点问题。 几天后,程嘉言按照“课表”陪诺诺上古代文学课,刚进教学楼就听到几个学生在议论魏珊,说的是她应邀到英国一个学校开学术讲座的事情。 程嘉言听到后标志性嫌弃动作:“哼。” 诺诺和那几个学生:…… “诺诺,这里。”司徒臻朝他俩招手示意。 早上诺诺和她三个室友是一起出门的,但是下楼之后就看到程嘉言等在那里了。 “吃早饭了吗?”诺诺问程嘉言,时间还很早,她猜着他应该没吃早饭。 果然,程嘉言摇了摇头,边帮诺诺拉开车门边提议:“要不要去尝尝北一的素包子?” 诺诺看了看三个室友,征询她们的意见。 陈淑仪拒绝当电灯泡,拉着司徒臻说:“我跟司徒到餐厅吃点就好了,顺便散散步消消食。莎莎你呢?”她说的餐厅是宿舍所在的这个小区里一个比较小的餐厅。 “我和你们一起好了。”林莎莎回答道。 按说程嘉言开车应该比陈淑仪他们早到学校,但是他和诺诺在北一餐厅逛了逛,搜寻了一下新鲜的小吃,所以到教室的时候司徒臻他们已经帮他们占好了位置。 “上次老师布置的背诵作业,你背会了吗?”陈淑仪问诺诺。 诺诺一脸懵:“什么作业?”扭头问坐在她左边的程嘉言,“上次老师有布置作业吗?” 程嘉言点点头。 诺诺惊讶:“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学习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靠别人提醒?”林莎莎在一旁嘀咕道,声音还不小。 教室一下子变得很安静,离得远的学生之前在忙着“临阵磨枪”没有听到这边说什么,都好奇地往这边看。而离得较近的学生则偷偷地观察诺诺的表情,有几个还拿手机偷偷地拍程嘉言。 陈淑仪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个林莎莎真是够了,她究竟想怎样啊? 司徒臻也有些不高兴。她之前和陈淑仪说过类似的话,但打趣的成分居多。刚刚诺诺明显是在跟程嘉言撒娇,外人本就不该说什么。林莎莎这样说分明是让诺诺难堪。 诺诺尴尬地笑笑,“说得也是啊。怪我上课没注意听。” “对你来说,这算什么作业啊,还用得着这么费心?”程嘉言指着让背的内容给诺诺看了看,“是不是很简单?” “《风赋》啊,还好还好,吓死我了。”诺诺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刚才一直在旁观的一众学生突然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啃书”去了,这都什么人啊。这么长一篇生僻、拗口的文章居然说简单?什么蕙草、什么秦蘅啊?还有,说风吹起尘埃就直说呗,说什么堀堁。 魏珊正式讲课之前表示要抽查一下作业情况,“谁来背一下?” 不少学生都低着头恨不得埋进桌子里,生怕老师叫到自己。也有部分准备比较充分但是不敢举手的,就暗暗观察看谁比较勇敢,果然就看到林莎莎高举着手。 “诺诺,你来背。”魏珊指名。 “啊?”诺诺站起来时还觉着奇怪,明明林莎莎举手了不是吗?但既然被叫起来了,她也只好开始背:“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 等诺诺背完之后,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上课前还有些怀疑诺诺是不是在吹牛的学生,此刻内心只剩下满满的叹服。 “背得还可以,请坐。”魏珊淡淡地说道。 这下全班的学生都不淡定了:魏老师怎么回事啊?诺诺背得这么好叫“还可以”?那她要求究竟多高啊? 他们哪里知道,魏珊本意是想让诺诺出丑呢。 诺诺坐下后小小地呼了一口气,刚才好紧张啊。 程嘉言失笑,伸手想摸摸她的头,但一看她今天散着长发,就帮她把一绺头发挂在耳后。 魏珊看到这一幕妒火中烧,她以往最看不起吃醋拈酸的女人,觉得她们为了让男人多看自己一眼而丑态百出实在是愚蠢至极。可是现在她就是想让程嘉言看见她,让他知道她的好。她对自己的容貌、身材都很自信,追她的男人不乏青年才俊、社会精英,更重要的是,她还拥有傲人的学历、不俗的经济能力以及堪称华丽的学术成果。这个教室里多少男生将她当作“女神”,为什么程嘉言却被一个年轻不懂事,也只有外貌能和自己持平的女孩迷住双眼呢? 魏珊的眼神扫过诺诺坐的那一排,意外地看到林莎莎阴沉的脸,她心下一动,马上明白过来,当即收拾心神好好上课。 再一次感到魏珊对自己的敌意,诺诺心中回想了一番,很快发现了事情的节点:程嘉言陪自己来上课后。看来这和程嘉言脱不了关系,究竟是什么原因还用猜吗? 诺诺哀怨地看了一眼旁边一心二用的人。 程嘉言立刻看向她——怎么了? 诺诺摇了摇头,先专心听课吧。直觉告诉她,今后随着程嘉言的成长,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多。现在的她必须韬光养晦,将来才能无惧风雨。 下课的时候,魏珊点名让林莎莎留下来,说是有件事情需要她帮忙。大学里经常有老师需要查资料或者统计数据时就会找成绩优异或者能力强的学生干活,这样既给了学生锻炼的机会,又为老师节省了时间。所以听到魏珊留林莎莎帮忙,其他学生见怪不怪都先离开了。 诺诺和程嘉言去了学生会,按照这学期初做的计划,近期文艺部需要组织一次大型的活动。根据往年的惯例,这个阶段一般会举行“校园歌手”大赛。程嘉言开会时提了一下,不少学生都倾向于沿袭惯例而没有创新的打算。程嘉言也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费心神,再加上文艺部不少“前辈”本来就不服他,如果此时不顾众人的意愿而一味推新,势必会起反效果。 于是下午的会议主要敲定了活动的流程以及前期需要准备的内容。但是在评委人选的确定上,文艺部以前的那些人竟然少有的一致,表示既然换了新部长,就需要推陈出新啊。以往学校比赛请的评委基本上都是校领导,学生审美疲劳不说,也不利于学校的宣传工作。干脆请一些比较知名的、大众喜爱的音乐人来做评委,既能给学生更大的平台来展示自己,也有助于学校的宣传。 老实说,他们的这个建议确有可取之处。可程嘉言是谁?虽然面对诺诺的时候这位少爷软糯柔善呆萌可欺,可他的身份在那儿立着,从小接受的教育在那儿摆着,他又怎会看不出这些人背后的心思呢? 程嘉言看出来了,诺诺当然也看出来了。但诺诺不能反对,因为她身后站着的是程嘉言,她反对就表示程嘉言反对。 洪颜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暗暗冷笑,经过这段时间,她对程嘉言也算是因爱生恨。她明明那么喜欢他,可他呢,对他简直是冷酷无情,不仅让学校给了她大处分,虽然最后学籍保住了,但是档案上留了一笔,诺诺现在分明毫发无伤,凭什么自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人站了起来,朗声道:“我觉得这样不妥。” 诺诺和程嘉言抬眼一看,是大三的一个男生,也算是他们的“前辈”兼学长,只见他此言一出,其他和他一起进入文艺部的学生都拿眼瞪他,显然他是他们中的一个“另类。” 他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可以理解。但这次活动毕竟是我们部今年的第一个大型活动,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出错,丢的不只是程嘉言的脸,更是我们整个文艺部的脸。”说完他就坐下了,似乎他只是不吐不快,至于听者怎么想,他毫并不关心。 诺诺有些诧异,搞了半天这位一直以为是程嘉言授意那些人提议出新呢?历史剧看多了吧。可是按照这位的性格,也很难活过三集吧。 诺诺看向程嘉言——他叫什么来着?什么情况? 程嘉言不动声色地从手边的资料中翻出一份递给诺诺,顺道挠了一下诺诺的手心。 诺诺接过资料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然后翻开一看,原来是法学院的学生,叫李临,再往下细看,嚯,这资料必定是程嘉言找人搜集的,连李临不喜欢学法学知识反而酷爱数学都写在内。 经李临这么一说,不少大一的像诺诺这样刚进学生会的学生也动摇了。是啊,想要一鸣惊人可以理解,但这背后也有出师不利、臭名远扬的风险啊。他们可不想走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当作谈资。 这样一来,刚才貌似一边倒的局势瞬间变成了两方各持己见,后来甚至莫衷一是。 程嘉言被吵得头晕,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诺诺无奈,只得提议大家回去根据自己的意见拿出一个比较详细的方案,然后再讨论。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程嘉言已经带上诺诺离开了。 “李临,你今天什么意思?你不要忘了,如果没有程嘉言,文艺部部长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你的。”一个大三的学生气急败坏地对李临吼道。 李临慢腾腾地收拾好东西,看了他一眼,一脸鄙夷道:“一个部长的位置,至于你嫉妒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