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吉,我想…” 虽然人还没进屋,但是苓雅急迫的声音已经传入屋内,她上下起伏的胸膛不停地喘息,额前的汗珠随着脸颊滑落脖颈深处,冰凉的脸被风吹得通红。 “我…” 看她急迫的样子,冥帝随手给她披了件貂皮大衣问道;“什么事情那么急促?瞧你像个孩子一样疯癫。”摸着她额前纷乱的青丝,那眸子里的柔情能将人融化。 苓雅低垂着眼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想问你件事情。” “说吧。”看着他,冥帝看起来很有兴趣。 “能不能不攻打南都王城,我…” “你不想报仇了么?”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冥帝问。 “原本是想,可是我发现战争死的都是贫苦的百姓,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变成为我,我…”苓雅沉思一会说;“我现在才明白摧毁是不会给我们的心灵带来安息的,这只能让我们看起来更可悲,现在连族人都看不起我了,岚吉?我后悔了,现在还能收手么?我们回西沧好不好?”握着他的手,苓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打颤。 然而,冥帝却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改变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有些慌乱和无措。 “这个冬天我必须攻下南都王城。”冥帝将她抱在怀中,浅浅的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可是?”苓雅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那样的眼神顿时怔住了。 那迷离哀伤的眼神从他碧波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浅淡的青蓝色的眸子,正是黎明破晓的颜色,那颜色她无数次深情凝视过,喜悦的、快乐的、愤怒的、惊讶的…都曾出现在那里,可是从没有见过这样,尽管刹那间就被一抹惯常的安宁所替代,过了一会儿,他坐在椅子上,将腿翘起,垂下头,闭上双眸,似在闭目休息。 那一刻,苓雅忽然感觉他很陌生,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答应你会将死亡降低到最小。” “啊,谢…谢。” 冥帝眼中闪过异样,却什么话都没说。 “岚..岚吉,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求你。”她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想明日去一趟颦窟县。” “川外么?” 苓雅点点头。 “去那里做什么?” “去找一个人,她救过我的命,我想她一定还活着。”她的声音有些结巴,语气也不像方才自然。 “现在川外很不安全,虽然有同盟军驻守,但是川青侯府和狱君府的人都混杂其中。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可是我一定要去。” “如果我不准呢。”那样冰冷的容色和语音,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苓雅知道他即将愤怒,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岚吉,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就算我恳求你,你知道我从未对他人上过心,这是我活在世上除你之外唯一在乎的人,我不想因为一己之私泯灭最后的良知,至少,至少让我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好么?” 她几乎跪在地上,可怜的望着他,伸出双手抚摸着他有些冰凉的手,语气微颤。 他微微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停在半空中,空气陡然静了下来,最后,只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也是那么倔强。” “岚吉,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 西岚都城 这几日的西岚王都被一种悲伤的气氛笼罩着,相左大将军齐逢的尸体已经无法寻逆,西城郊外的棺木中埋葬的只有他的衣冠冢,老太太抱着孙子生前的铠甲哭了三天三夜,世间可悲之事不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况且齐家传到他这一代就这一根独苗,其父齐岚一月前死于痨病,没想到还没过一个冬季齐逢便战死沙场,虽然皇上以王侯之尊厚葬了齐逢,又给齐家续了一个叫纪宇的孙子,可这根本消除不了老太太心中的哀伤,她终日跪在弦云殿,恳求皇上为其孙子报仇,李画约身体本就不好,这下一闹,越发不如以前。 弦云殿内李画约斜坐着,脚下踩着熏香的暖炉,眼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你的棋艺精进多了。” “是皇上谦让了。”对面的陆青笑着迎合一句,将黑子收回,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有些疲倦的脸色略显喜悦,随着李画约的下一步棋走完,他自嘲的摇了摇头,无奈只得将布局良久的棋子打乱,“我还是赢不了皇上。” “算了。”李画约见胜负已定,便不再打算继续下下去,他伸了伸蜷缩许的双腿,微微问道,“现在几时了。” “卯时”子源笑着说。 年轻的帝王觉得时间还早,又不肯此时睡觉,只得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再次做好,他的眼睛瞥向陆青旁边的洛异,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异公子喜欢孩子么?”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子源怀中的孩子,不禁好奇问道。 听到他的问话,洛异有些迟钝,茫茫然的望向他,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然后,有些涣散的焦点凝聚。 “让异公子抱抱孩子。”李画约向子源挥挥手,后者示意,将怀中未断奶的娃娃递到洛异面前。 那孩子圆圆的脑袋上,一双浑圆的大眼睛正滴溜溜的打转,黑汤圆似的瞳孔正凝望着洛异。 他几乎能从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有些陌生和缥缈,仿佛能洞穿一切,就在一股强烈的反感涌上心头时,那醉人的酒窝融化了他寂寞冰冷的心,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在怀中,感受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是小皇子。”子源得意的说着,下意识瞥了一眼李画约。 陆青顿时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这孩子怕是皇后李金玉所生,没想到她的运气不错,虽已是废后,但是李画约登基五年没有一个子嗣,这个孩子… 若是有朝一日他登大位,会不会复辟李氏一族,会不会将李金玉接回皇宫。 洛异显然没想那么多,他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那孩子竟咯咯地笑了,他脸颊一红,也笑了,清俊的脸上涌起难以明说的温柔。 “小皇子很喜欢异公子。”看到长久沉默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子源忍不住一阵感叹。 “皇上。”殿门突然开了,一阵冷风灌入大殿,李画约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殿外又再次响起齐老太太的恳求声,微蹙眉头,他有些不耐烦的看着来人,待看到莲儿姑娘身后的孩子时,方舒展眉头,微微点头,那孩子愉快的跑向他的怀中。 “这是我侄儿南岳。”将他抱在腿上,李画约声音温柔,目光带着暖意的笑,“这是陆伯伯。”他指着陆青给小南岳介绍。 八岁的孩子微微点头,奶里奶气的叫了一声伯伯,然后起身行礼。 “这孩子很聪明。”宠溺地摸着他稀松的毛发,李画约缓缓说;“他五岁熟读四国志,六岁能诗文,七岁难倒当朝夫子,如今已经可以写奏章了。” 陆青瞧这孩子天庭饱满,耳白于面,声音浑厚,且有龙凤之眼,看向人时低沉内敛,绝非寻常人能比。 “南岳公子是西相王妾室生的儿子。”子源此话别有意味,陆青心中已经明白,却什么也没说,李画约不耐的瞪了他一眼,他忙低头逗着洛异怀中的小皇子。 “你就是落公子吧。”南岳的这句话倒是让所有人吓一跳,“我在坊间见过你的画像。”他一本正经的说,“我经常听说书先生说你的事情。” “哦?南岳什么时候听过?”李画约好奇地问。 “父皇曾带我去过悦来茶馆听过一回书,后来我就经常一个人去。”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书的先生总把许多事情讲的津津有味,所以我经常忘记回府,因此总惹父皇生气。” “你都听了什么?” “异公子在蓝雨僧塔独战韩馥和七公子,丝毫不落下风,在川青侯府打败落元,紧接着又独闯大梵七星阵,在黑娅圣女手中夺下爱妻,在风之眼救下魔教公主…” 南岳看起来很兴奋,这可是他花了近半年时间听书的结果,平时根本没有时间向别人说,此刻,他的小嘴一张一合若不是子源的一声咳嗽,怕是还要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南岳还有这样的喜好。”李画约宠溺地摩挲他额头的卷发,脸上的愉悦难以言表,“朕还以为你一直是个书呆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这真的可以么?可是父皇说茶馆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这天下都是小南岳的,有…” “皇上?”子源愤怒叫了一声。 李画约懒得理他,拿起桌上一小块软酥饼,递给南岳,之后看着陆青问道;“陆大人觉得如何?” 陆青明白他的意思,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面前这个八岁的孩子让他想到了阿琪,那个冷傲的孩子,总是摸着滚圆的肚子喊饥饿,总是用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数落冯月,总爱天真的做白日梦,总爱… 小南街茶馆,他死在血泊中的场景又再次浮现脑海,哥哥,是因为我么,如果…当时他没有把话说完,现在想来阿琪应该早已想到了死亡,只有他死了,他才能没有牵绊的离开,可是… “陆大人。”李画约再次喊了一声,陆青回过神来,却不知要说什么。 他不自然的挑了挑眉,也没有重复刚才的话。 “皇上”大门突然被再次撞开,冷风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莲儿姑娘踉跄的闯入殿内,“请皇上恕罪,我没有…” 齐老太太连滚带爬的跑入屋内,年迈的身躯因为寒冷的缘故不停颤栗,苍白的脸上泪水还未干,她匍匐地跪在地上用额头不停撞地面,“请皇上为我孙儿报仇,请皇上为我孙儿报仇,请…”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画约愤怒的站起身子,指着她。 老太太未有任何停滞,最终依旧说着那样的话。 “你…来人呢,把老妇人带回府。” “皇上,我齐家世代将军为西岚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孙儿横遭变故,尸首未存,难道皇上不该给齐家一个说法么?皇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大殿,她抬起头,看着灯光下伟岸的帝王,绝望的说,“皇上只是失去了一位将军,可老奴失去了一切,这个世界阳光依旧耀眼,天气依旧空明,人们依旧欢声笑语,四处游荡,我知道孙儿的死亡对于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是那是我的命,我的命。” 悲痛是一种绝望,当它涌现只能越来越沉沦,神说死亡会是另一种超脱,尘世的爱让它变得从容。 “你想让我做什么?”终是不忍,李画约无奈的看着她。 “杀死七公子。” “然后呢?”叹口气,“等待蛊族的复仇,让西岚陷入南北夹击的窘境。” “…”垂下头,老妇人神色一暗,却依旧不服输的说,“皇上是不肯?还是不愿?” “你…” “皇上为一女子出兵树妖族,却不肯为一将军出兵,难道不怕天下人嗤笑么?” “放肆。”李画约怒火腾地一下涌起,脸颊的肌肉微动。 “您为一副画像弃千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执意前往西渡,那个时候皇上可想过天下大义?” “来人呢?” 子源还从见过皇上如此,他深深吸口气感觉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他的嘴唇都发白了,全身在瑟瑟发抖,怒火焚烧的眸子如一头凶猛的猛兽,仿佛要将所有人吞噬。 “还不将齐老太太带下去。”呵斥一旁的莲儿,那姑娘倒是很精灵,硬拉着齐老太太下去了。 “先皇被西寂杀死在金銮殿,而皇上也要步先皇的后尘么?江山美人?在皇上心中恐怕是美人要远胜过江山吧,这样的帝王又有何能耐统治我们西岚,西岚…” “咳咳…..” “皇上?你注意身体,皇上。”子源忙扶着李画约,可后者挥了挥手,踉跄地想要坐回原地。 “西岚终会败在皇上手中,西岚…” “噗~~”一口积压在胸口的血喷了出来,他无力的跌倒在地,眼前一暗,浑然不知。 陆青和洛异离开皇宫已经是亥时,寂静无人的道路上冷风瑟瑟吹着,天空漆黑一片,借着两旁微弱的酒家灯笼可以看到地面上的潮湿和零星的残叶,对面的桥上木槿花已经开始落败,越过桥便是他们雇的马车,车夫似乎等待很久,已经开始打盹,见他们二人到来,忙举着通红的灯笼,待看清二人说道;“我还以为今天走不了了,正打算回驿站呢。” “走吧。”陆青点头,随后又喊了一声身后的洛异,他正出神的看着那棵荼蘼树,陆青知道某些时候,他处于不能定神的状态中,感情也极易冲动,伴随着恍惚的神经,有些痴呆,所以他声音极尽温柔。 这次去川芸他原本不想带着洛异,可一想到陆琦对他的折磨,他就不得不带上他,蚀血蛊控制下的陆琦想要异儿陪葬,想要吸干他身体的精血,看着他有些空洞的双眸,他眼神一痛。 陆琦吃了宋贤调配的药会昏睡半月,这半个月他们必须要找到冯月。 眼下川芸格局比较乱,但愿一切都会顺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