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顾冉做好了谢豫家境窘迫的准备,但真亲眼看到那一幕,仍是难以置信。 七拐八拐的巷子穿过,眼前是一片废旧的厂房与仓库,风吹过,满是窟窿的旧厂房发出呜呜的声音。 顾冉按着地址找到最边上一间房,这是个仓库改造后的住所,绿色的铁门已经生了锈,伸手去推抹了一手的锈。 隔着铁门,顾冉看到院里有个中年女人坐在一堆毛线旧衣服里,不停拆着线。 得知顾冉的来意,女人推开身边一团毛线,当她起身开门时,顾冉一愣。 驼背?……谢豫的妈妈是驼背? 再细看这个大婶的走姿,一只脚一扭一歪,这不是驼背,而是小儿麻痹症! 被儿子的同学看见自己这样残缺的身躯,谢母也有些尴尬,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开口说话:“你来给小豫送报名表啊?可他病了,在床上躺着呢,要不你把表给我?” “什么病啊?严不严重?我能上去看看嘛?” 谢母有些局促,“当然可以……只是他在二楼,我就怕你难爬……” “怎么会?爬楼梯有什么难的?”顾冉不以为意,结果顺着谢母手指的方向一看,立刻傻了眼。 哪里有楼梯! 所谓的二楼,就是个铁皮搭建的阁楼,通往阁楼连楼梯都修不起,只有架陈旧的梯子搭在墙角,因为位置狭隘,分外难爬。 顾冉费力爬上阁楼,还没来得及打量阁楼环境,视线就凝在了谢豫身上。 他就躺在床上,似乎还在昏睡,脸色有些苍白,头上搭着块湿毛巾。 随后上来的谢母替谢豫换了一下毛巾,自责说:“都怪我!昨天我在外面拉了许多工回来做,夜里下大雨,我拖不动喊小豫帮忙,这孩子没带伞,冒着暴雨把这么多东西拖回家……结果淋病了,今天高烧!” 顾冉想起楼下一幕,那陈旧的院里堆满了各种零碎的布料,她曾听爸妈说过,那些都是厂里废旧毛线衣,找人拆了线可以翻新做其他衣物……不少补贴家境的妇女老人会拿回家,拆一件给几毛钱……估计就是谢母用来赚钱的活计了。一件的手工费那么微薄,在这个几个零角丢到地上都没人要的年代,却是谢妈妈一件件给孩子累积起来的生活支柱。 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人,你永远都不知道会怎样的心酸。 两个女人相对沉默,这时楼下有人喊谢母的名字,谢母扭头对顾冉说:“我下去有点事,麻烦你照看一下他好吗。” 顾冉答应,谢母才下了楼。 房里只剩两人,顾冉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打量阁楼的环境。 真的叫一贫如洗,整个房间就一张桌子一张床,床脚似乎还不稳,还垫了块砖,其他再能看到的就是书与试卷,摆在桌上的、床头上的,还有摆不下一摞摞摊在地上的,藏在床底的,每一本翻到书页发皱的书,都彰显出主人的刻苦与勤奋。而他床头的闹钟,指向三点半……难道每天凌晨三点他就起来看书? 记得班上有人曾酸酸地说谢豫是天才,比不过也是应该的。现在顾冉觉得讽刺,谁说谢豫是天才的?聪明与天赋固然是一部分,但后天的勤奋才更令人望尘莫及。 这样的人,日后不成为个人物,简直叫没天理。 感叹一把,顾冉取过谢豫头上的毛巾,在水盆里沾水,敷了上去。 谢豫毫无知觉。顾冉换毛巾时不经意看了下他的脸,他闭眼睡的深沉,睫毛竟出奇的长密,五官脸庞也因着熟睡而舒展开来,敛去了平时的锋芒与锐利,一副无害安静的模样。 想起这张脸曾对自己做的事,顾冉伸出手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 “起来啊,谢总监不是特别拽嘛!昨天还跟我发脾气!” “牛逼啊,前些日子拿钢尺打我不是特有劲吗?现在怎么瘫在床上不能动了?” 顾冉这人仗义心有的,但看着高高在上的谢总监乖顺地躺着任自己揉捏,还是新鲜又嘚瑟,“叫你压迫我!叫你摧残我!弹你脑瓜子!” 弹弹弹……难得有机会,现在不玩他以后铁定没机会! 于是她连弹带掐,还扣住了谢豫的下巴,流氓地痞似地摸了一把,色眯眯地说:“花姑娘,长得水灵啊!来,跟大爷玩玩啊,别怕……爷会好好疼你的……”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 被抓个现行的顾冉:“!!!” 但她反应够快,立刻拿起了他头上毛巾,堆笑道:“别误会……我是给你换毛巾的。”假模假样将毛巾放在水盆里洗。 谢豫看了看毛巾,又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顾冉觉得他的表情很淡漠,比往常的高冷更淡漠,跟自己这拿着毛巾的热情劲截然不同,正要开口问,就见谢豫一把推开了毛巾,冷冷道:“你来干嘛!昨天不是还生气吗?” 顾冉:“……”这人真是太不会聊天了。 不过细想后又理解了,这样家徒四壁,让自己的朋友或同学来参观,是个人都会难堪,何况自尊心如此强的谢豫。 她笑着打圆场,“哎呀,谁那么小气啊,昨天的事我早忘了!再说,都是同学嘛,友爱关心是应该的……” “不需要。”原本虚弱的谢豫陡然坐直身体,幽黑的瞳仁在苍白的病容上显得更加逼人,他提高声音,像强调般重申,“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好!” 顾冉握着毛巾的手一紧。 一霎之间,她顿悟了昨天的事,谢豫将她递过去的鸡蛋粗暴拂开,其实就是在拒绝自己的示好。他抗拒她对他的示好,或许,他对任何人的示好都抵触。 她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再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看着谢豫说:“我以为杨莉那件事后,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朋友?”谢豫冷笑,“朋友?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朋友!这世上的感情大多都是虚伪的。你我之间无非是等价交换,你帮我做卫生,我给你补课。至于杨莉的事,你为我说了话,我加时间还你人情,你我两不相欠。” 换而言之,这一两个月的同桌生涯,他从未将她放入眼中,她甚至都不配跟他有一点点交情。 顾冉眼睫垂了垂,慢慢从床畔离开,“我知道了,是我高攀不上谢学霸。我先回学校了。” 她起身就往房外去。 “慢着。”谢豫在身后又是一声低喝。 “你刚才换毛巾时对我做了什么?” 他虽是病着,可眼神犀利地像拷问,换做平时,顾冉多半得调侃一下,但现在已经没了心情,她淡淡别过脸去,“没什么,换毛巾时不小心碰了下你的脸。” 她说完离开。 ※ 日光西斜,谢豫坐在阁楼上,看着顾冉出了院门,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地,他瞧着那道缓慢行出的阴影,手一点点摸向自己的脸。 刚才昏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不对劲,真的只是毛巾不小心碰了下他的脸? 闭上眼慢慢回忆,他想起混沌中的一点零星。 似乎……有一只手在他面颊上捏来揉去,最后那温热的指尖,握在他下巴上,还发出猥琐的笑——小妞,跟大爷玩玩呀!让爷好好疼你…… “!!!”坐在窗前的男生低喝了一声,用力按住眉心。 刚刚还义正言辞划清界限,一回头就发现自己……被……被这个女人调戏了! “Shit!”他忍不住又骂。 可一说这话……他又想起这女人前几天补课时插科打诨讲的段子。 为了逃脱钢尺打罚,那天那女人转移话题跟他讲笑话,“从前有一个神奇的峡谷,有求必应。传说只要站在山谷边大喊心中想要的东西,再往山谷中跳下去,就会得到满坑满谷所想要的东西。 有一天,三个探险家抵达了这里,他们决定试看看。 第一个是个色鬼,因此他大喊“女人!!女人!!”往下一跳果真有满坑满谷的美女正等着他…… 第二个是个书呆子,喊了“书书书书书!!!!”然后,跳到山谷里也得到满坑满谷的书…… 第三个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左思右想总是无法决定自己的最爱,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觉得还是钱最有用,于是他走向山谷边,准备大喊一声美金,可他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跌进山谷,大骂了一声“shit!!!” 笑话讲完,那女人还在那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哈!!shit啊!一山谷的shit啊……握草,掉到shit堆里去啊……” . 阁楼上的谢豫紧闭上了眼。 他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碰到这种人…… 果然应该划清界限,以后除了补课,别再有其他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