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李老师待见胡妞儿,那是真待见。 刚刚又把一项殊荣指定给了胡妞儿,——升旗仪式上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 郭木兰认为自己才是最好人选,首先自己形象气质俱佳,出席这类场合的人选难道不该挑一挑形象吗? 而且郭木兰自认为朗诵能力是突出的,起码要比胡妞儿好出一大截,胡妞儿说普通话那真是不敢恭维啊! 可是老李偏偏一锤定音了胡妞儿! 过一会儿就要列队去操场了,胡妞儿走开座位上厕所去了,郭木兰伸手把胡妞儿桌面上的发言稿拿过来了。一目十行,看个大概。 胡妞儿居然在几个简单成语上的个别字上标注了拼音。 不熟识胡妞儿的人,都会误以为胡妞儿的成绩是靠废寝忘食的勤奋而争来的,其实不全是这样。 整个早自习哇啦哇啦放声背诵的郭木兰,胡妞儿有可能津津有味地偷看一本课外小说。 初中时候,胡妞儿勤恳兼耍赖皮看完了语文老师的全部藏书,语文感觉那是忽悠忽悠地上去了,在初中给她张高考语文卷子,能做的得心应手,而同时,再给她张本学期同步单元的基础习题卷子,只要不是侧重理解,只要是侧重死记硬背的知识点,尤其加上考读音之类的,有时候胡妞儿连宫择杨都考不过,真的! 比如,“戛(jia)然而止”这个成语,胡妞儿把它用到作文里,能顺手拈来,妙笔生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但是,在读音上,胡妞儿会把它错成“嘎(ga)然而止”。 这种低级错误,胡妞儿屡犯,都犯成笑话了。 所以胡妞儿也有自知之明,在发言稿上的个别“生”字上,潦草地用铅笔标注了正确拼音。 一个学校毕业出来的,郭木兰当然知道胡妞儿的底细。 郭木兰用两秒的空档,给改掉了两个。 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回到胡妞儿的课桌上。 于是,在升旗仪式的庄重场合下,在全校高才师生的侧耳倾听下,胡妞儿上台“搞笑”去了。 胡妞儿义正言辞且落地有声地把“垂涎(xian)三尺”念成“垂诞(dan)三尺”。 这还不算完,在台下已经爆出哄笑声的时候,胡妞儿临危不惧,面不改色语不改调,把“莘莘(shenshen)学子”呐喊成了“辛辛(xinxin)学子”! 台下班主任李老师的脸,绿了! 事情闹得又大又轰动。 同学们的目光散发着万剑般的光芒,把胡妞儿送回到座位上。 宫择杨也是恨铁不成钢,低声嘟囔:“你就不知道查下字典呀?心咋那大呢?!” 前桌郭木兰没敢回头,屏气凝神,听胡妞儿的回答。 直到此刻,胡妞儿还在纠结自己标错了音,但明明记得专门一字一字的查过字典后才标注的,怎么能错呢?!八成是突然走神了,就像做了锁门的动作,临时思想一打岔,最后以为锁门了其实压根没锁。 胡妞儿知道自己常干这种不走心的事儿,这么一想,也像自己的办事套路。 所以对着发言稿上标错的读音发愣,没回话,什么都没说。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胡妞儿都没发什么声。 午饭时间到了,宫择杨从书桌里掏出特意从宿舍带出来的不锈钢饭盒,给胡妞儿用。临走前还嘟噜一嘴,说:“吃点好的吧!”。 说完,和郭木兰一块儿吃饭去啦。 自从进了高中,宫择杨和郭木兰双进双出一些公共场合,尤其是在食堂同吃,都成了一道固定的景儿了。 今天一反常态,郭木兰下到二楼后突然单独返回教室,郭木兰是想套胡妞儿口风来着。 毕竟做贼心虚啊。一个上午胡妞儿越不说话,郭木兰越感觉惶恐,就怕被揭穿。 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听着胖子的高音炮:“胡大班长,你们‘功夫夫妇’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宫择杨那小子,还知道给你饭盒里搁三百块钱!” 听不到胡妞儿的声音,郭木兰朝后窗玻璃看了一眼,见胡妞儿一手抓着饭盒,一手捂着嘴,应该是哭上了吧,旁边的胖子都手足无措了。 郭木兰没惊动,悻悻地又下楼来了。 宫择杨自己先去的食堂。宫择杨爱吃红烧肉,排了老长队等红烧肉,终于轮到了,宫择杨端着铝盆对着打饭师傅竟然来了句——“您行行好!”,掌勺师傅快笑岔气了。 更笑岔气的还在后头呢,宫择杨吃着打到盆的红烧肉,吃着吃着发觉今天的瘦肉特别多,瘦而不柴,就想着给郭木兰买一份,郭木兰要是不吃,留给胡妞儿补充蛋白也是极好的。 于是,宫择杨又排上队了。 跟着队伍慢慢往前移动,突然有同学喊:“那个‘端盆要肉的’又来了!”,大家齐齐回头看,跟看猴似得,齐声大笑! 而宫择杨,笑得比别人都欢! 郭木兰看不惯,把宫择杨拽出队伍,板着脸说:“长点心行吗?!” 宫择杨还要执意回去,说:“给你打红烧肉呢!” 郭木兰说:“你见我什么时候吃过红烧肉?!” “哦,是鱼香肉丝!——现在想吃不?”宫择杨问,又嘻哈着说:“我给你端个盆买去!” 郭木兰撒气说:“别提盆,有心给我多买一份!” 宫择杨:“多买一份又吃不了,那不浪费钱吗?!” 郭木兰:“怎么在我跟前就这么抠门呢?!” 宫择杨:“不是,没——” 郭木兰:“听说你把钱都接济给胡妞儿了!” 宫择杨:“听谁说的?!” 郭木兰迟疑一下,说:“胖子呀!” 宫择杨:“又是这货!” 郭木兰:“你才是货呢!” 宫择杨妒意十足说:“你就维护你的胖子吧!” 郭木兰气说:“行,我维护我的胖子,你维护你的妞儿!” 郭木兰撂下狠话,甩开宫择杨要走了,宫择杨无奈,端着铝盆追了出来。 郭木兰没往女生宿舍方向去,转道又回教学楼了。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那张做过手脚的发言稿。 到了本班教室,门敞着,没人。 郭木兰略过自己的座位,直接坐在了胡妞儿的座位上。宫择杨跟过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现在是晌午吃饭时候,整个教学楼都是空旷的。 十月份的天气,天高云淡,秋高气爽,透过玻璃窗,投射到桌面上,桌面都显得空旷了。 此刻宫择杨的心境被氛围渲染,空旷中带着静籁,静籁中又透着空旷。 郭木兰开口说话的时候,宫择杨还被激了一激。 郭木兰问:“想什么呢?!” 宫择杨一语双关说:“想某个人呗!” 郭木兰故意:“胡妞儿呗?!” 宫择杨:“我和胡妞儿什么关系,你心里没点谱啊?!” 郭木兰:“没谱!” 郭木兰漫不经心地说,顺手翻胡妞儿课桌里的东西,翻出了发言稿,两个标错的注音已经被改正过来,郭木兰动过手脚的笔迹被擦得的没了痕迹。 瞬间,郭木兰悬着的心落回到肚子里,郭木兰说话都带喜气了。 郭木兰说:“你垂涎(dan)她!” 宫择杨一下没听明白,问:“我什么她?!” 郭木兰学胡妞儿今天发言时侯阴阳顿挫的声调,及音调,故意加重音说:“垂‘涎’(dan)三尺的垂‘涎’(dan)!” 没有当事人在场,总归是要放肆些的。 宫择杨跟着放肆了。 宫择杨一语双关回:“我垂涎(dan)莘莘(xinxin)学子?!” 郭木兰挑逗,说:“你就是垂涎(dan)她!” 宫择杨说:“我垂涎(dan)你!” 这算表白吧,俩人闹暧昧这么久,这是宫择杨第一次正面的表白,郭木兰娇羞了,确实娇羞了。 郭木兰岔开话,强势逼问:“你俩是不是订过娃娃亲?!” 宫择杨:“嗯?!” 郭木兰:“你看你爷对她的态度,那就像认了孙媳妇一样!” 宫择杨“噗哧”一声,笑场,说:“我爷治我的紧箍咒是——‘你小子再不好好学习,小心我给你娶胡妞儿当老婆!’——听懂了什么意思了吗?!” 宫择杨话音刚落,“当啷”一声响,在空旷靜籁中显得像爆炸声似得,令人惊魂。 宫择杨和郭木兰齐起身回头,顺着声源看去。 在教室门口,不锈钢饭盒摔在地上,胡妞儿蹲身捡拾。 在宫择杨的注视中,胡妞儿快速捡起饭盒,快速起身,快速离开。 宫择杨追出来,叫了一声“胡妞儿”,胡妞儿没应,高瘦的背影,走得很决然,很快消失在拐角口。 返身回来,和郭木兰四目相对,除了心怀不安,也没有别的内容了。郭木兰问:“没事儿吧?!”,宫择杨应:“没事吧?!”,再无话。 其实还是有事。 下午上课铃响了,胡妞儿的座位是空的;空了一个下午;直到放学铃声响了,还是空座位! 前桌胖子也寻到不常,感叹问:“胡大班长不会这么抹不开面儿吧?出糗出得不敢上学啦?!”。 课间时候,胖子摘回情报,说:“胡班长在老李办公室呢!约谈了两钟头啦!” 晚饭时候,宫择杨在宿舍泡面,泡好了又没胃口吃。就这时候,胖子跑进来,冲宫择杨道:“你家妞儿要退学啦!” 宫择杨穿拖鞋赶了过来,胡妞儿已经背着铺盖出了校门。 宫择杨追出校门,拽住了胡妞儿。 宫择杨喘着气,问:“你干什么呀?这是?!” 宫择杨:“我这就去老李办公室,告诉他你就发音不过关,你没别的问题,台上那是个意外,行不行?!” 胡妞儿回:“跟台上没关系!” 宫择杨顿口了。 沉默了会儿,宫择杨艰难出口:“跟我有关系?!” 胡妞儿顿口了。 沉默几秒,回:“没关系。” 宫择杨有勇气了,说:“那你抽什么筋啊?!” 胡妞儿:“我没抽筋!” 宫择杨:“没抽筋你就回去!” 胡妞儿:“我回家去!” 宫择杨:“回家干什么呀?” 胡妞儿:“种土豆!” 宫择杨:“脑子进水了你?!” 胡妞儿:“你脑子才进水了!” 宫择杨:“哎,你怎么这么驴呢?!” 胡妞儿:“你才驴呢!” 宫择杨:“真不念啦?——状元?!” 胡妞儿:“你才状元呢!” 宫择杨严厉:“你这是自毁前程,你知不知道?!除了学习,你有别的出路吗?!” 胡妞儿低声说:“别跟老李一个腔调!” “成绩那么好,说不念就不念了?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啊?!”宫择杨真气,也真急,脱口而出:“就算我辜负了你,你也别拿自己前途出气啊,行吗?!” 胡妞儿泪眼汪汪了,说:“我不是出气。” 宫择杨:“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今天不让你走!” 胡妞儿:“放开我胳膊!” 宫择杨:“不放!” 胡妞儿:“放开!” 宫择杨:“就不放!” 胡妞儿:“啊呀,那谁,郭木兰来了!” 宫择杨迅速放手,本能地,回身往后看。胡妞儿趁机抱着铺盖卷儿蹿出几步。 等宫择杨反应过来,胡妞儿已经过了马路,跳到了对面的马路牙子上。 马路上的车辆多了起来。 隔着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宫择杨目送着胡妞儿背起了铺盖卷,不知道是眼前尘土飞扬太没质感,还是胡妞儿的铺盖卷太过破旧,还是胡妞儿负重的后背驼没了少女之美,总之,哪儿哪儿都看着悲凉。 更悲凉的是,胡妞儿退学了,已成既定事实了! 宫择杨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