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光大好,可公孙雪周身寒气森森道:“殿下,洛小姐及笈不久,青春少艾,您不是指望她未嫁而守寡罢?那……”公孙雪撇嘴一笑,“那臣少不得得到吴家后墙一逛了!” 这等暗示放在旁人家定要惹出一场笑话来,可广玉公主寿宴谁敢废话,在朝堂上爬摸打滚的狐狸不少,一位新晋权贵,一位重权在握的公主,谁又敢开罪了去。 “你放肆!”吴德厚猛然而起,实实在在是魁梧彪悍的武人气象,“亡子就在几步之外的祠堂,你居然敢如此大放厥词!滑天下之大稽!”吴府一队精壮府兵靠过来,个个面目狰狞。一众前来贺寿的朝臣目目相觑,生怕一招不慎开罪了广玉公主,血溅当场。 老太傅高琛向来敢怒敢言,心中狠狠唾弃了下自己身旁见风使舵的同僚,嗤笑道:“果真蛮夷无礼,人伦大义竟是被你随意调侃!”高琛觉得实在是公孙雪不管不顾,有辱斯文,念头急转下站起身子大骂了公孙雪一通。 广玉公主气得胸口起伏数次,强按着脾气冷笑道:“蓝儿在南郡就屡次遭你骚扰,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即便到了京都,也你还是不放过她。” “福气这东西,可不是谁人都能有的!”公孙雪忽而怒气冲冲,“我想要的东西,就该是我的。到底是谁刻意阻拦?想必公主殿下心中清楚!”公孙雪坚定的眼神有如明火,顷刻之间便可将一切付之一炬。 广玉公主皱眉恨道:“谁耐烦听你的胡言乱语!厚儿,请郡王出去,本宫的寿宴不欢迎他!” 微蓝对着这一场好戏摇摇头,复而狠狠地瞪了公孙雪一眼,眼神越过表情各异的大小官员,又向广玉公主和吴家诸位长辈深深行了一礼。站起身来,离开自己的席面,不卑不亢道:“蓝儿僭越,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广玉公主似有阻拦之意,倒被吴建璋拦下,他慈祥的面容微微对着微蓝笑了笑,众目睽睽下给了众人一个暗示,其实这个孙媳妇,吴家还是顶满意的。 “郡王爷向来爱玩笑,小女在南郡时,全家念着郡王爷对我家五嫂嫂有救命之恩,故而以礼相待。想来是叫郡王爷误会了。”微蓝理了理鬓边的一缕碎发,不甘示弱地回道。 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微蓝说着,“小女可有主动与郡王爷交好,不依不饶?小女可有主动拒绝郡王爷的好意,只安心待在自己的闺阁之中?小女一直待在深闺,旁的人也并不熟悉,郡王爷此举,是要置小女于何境地?” 公孙雪耐了耐性子,听微蓝把话说完,复而道:“我若逼迫你,你还会好好在这站着?这吴君峤既是回不来,我娶你做个侧妃倒也是无伤大雅。”公孙雪说着不可一世地嘲笑,挑衅地望向广玉公主,“我要定的东西,怎么样都要得到!”公孙雪斩钉截铁地说,“反正女人自来善变,春闺寂寞,人心易变。公主殿下身子骨弱,也不知能再过几个寿辰?” 广玉公主全身发颤,忍着巨大的羞辱,吴家诸人隐忍克制,只差挥手将公孙雪丢出去。微蓝冷冷一笑,骄兵必败,这公孙雪难道是被一时胜利冲昏了头?”她只是有些奇怪,自己对这人的这番话心中早有准备,似乎一早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声音异常清冷,“天狗食日,海枯石烂,小女都不敢高攀郡王爷。” 她的神情过于郑重,公孙雪看着她雪白的肌肤,苍白的唇,愣了愣,随即歪头指向一位紫衣少妇道:“蒋将军也是再嫁,不是依旧上阵杀敌,勤俭持家?你若是觉得他还有生还机会,尽可问问蒋将军……”他又咳咳道:“我煞是敬重吴君峤这样的汉子,也给足了洛小姐面子,小姐若有……” “哈哈,我外祖母大好的日子,郡王爷的玩笑也收一收罢。”来人音色柔婉,语气里却是不容小视的威严,因受命来吴府微服,蕴笙只带了五人随侍。她身披淡粉色缂丝常服,头戴着一柄不太显眼的粉色珠花,虽然周身素净非常,却难掩清丽面容。黑发如瀑,双眼点漆,叫看到她的人如痴如醉,不由得停下暗自的议论听她说话。蕴笙举手投降间都是优雅大方,如谪仙般飘渺。可微蓝的眸子与她一交汇,却瞬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全身暖暖的,再无所惧。 蕴笙的声音平缓,受过众人拜见道:“既是在宫外,大可不必拘礼。”面对公孙雪渐渐冰冷的目光,她神情坚定,直视他道:“郡王爷,为人处世当有的放矢,若是我家妹妹愿意,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会阻拦,要说强扭的瓜不甜,……郡王爷扭了这般久还没成,心中竟没有半点放下吗?” 蕴笙的一句话,就似晴空霹雳,震得众人瞠目结舌。 “慧妃娘娘!”广玉公主揉了揉眉心,压着嗓子打断蕴笙的话,众人如梦初醒,吴家虽失了嫡幼孙,可到底根基稳固,哪里是个荒唐郡王可以挑衅得了的,皇帝派了宫中风头正劲,才加封为妃的慧主子过来,不正是为吴家挺腰? 蕴笙笑了笑,目光一边迎向广玉公主,“外祖母莫急。”一边静静走到微蓝身边,牵着她的手。“我这妹妹向来死性,认准了的事情不愿意更改。这点倒与小表哥有几分相像,逝者已矣,郡王爷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蕴笙神色淡淡,笑容也淡淡。 在场的人也骚动起来,交头接耳了几句,不想慧主子竟对洛微蓝如此照顾,待他日她真进了吴府,虽是守着间空落落的屋子,到底也是吴家人,心中俱开始回想自己之前是否有失礼之处。 公孙雪不忿地提高了声音:“娘娘此行可是来代授天恩的?那小王只得答允了。” 蕴笙的脸上没有半分怨对,依旧是柔和的笑意,“皇上圣明,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凡俗之事。”蕴笙说着,话语顿了顿,众人以为她要给公孙雪些喘息机会,目光里诧异又好奇。 “蓝儿?”蕴笙拍拍微蓝的手,“表哥与你的玉牌呢?这天光水清的好时节该得叫大家看看罢。”微蓝顺手一举,玉牌透亮,中间的“之”字有如血般猩红。 “小表哥戍边前,已将身家托付给未婚妻,他二人的婚约白纸黑字在京都府尹这儿过了明面,远不同于一两件小小信物可比。是也不是赵府尹?”蕴笙回头问向身后的中年男子,他不卑不亢地答了句“是。” 蕴笙再笑容明媚地看向公孙雪,“都说嫁娶之事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不济也是要你情我愿的,不知郡王爷占了哪条?” 公孙雪闻言,额角的青筋肿胀,尽力平静道:“我已多次向皇上上书,希望妥善安排此事,奈何却遭人一再阻挠搁置。前情后事,是容娘娘这般推得一干二净的吗?” 公孙雪的目光在微蓝身上定了定,又依次扫过愣怔的众人,“都说不知者不罪,他们欺瞒了你,我……”声音里尽是无奈,微蓝歪头吃吃一笑,打断他的话柄:“不劳费心。”声音里很是冷淡。 待一切尘埃落定,吴家众人送过宾客。广玉公主愤怒地一拂袖,闷哼一声,眼前极好的风景黑了黑。 广玉公主推开定国公吴建璋伸过来相扶的手,打发掉闲杂仆役,当着吴家男丁女眷的面儿就发落起来。“自打定下了你这丫头,本宫的耳边就没能平静过!德馨会你强出头,玉涟那儿有甚夺母遗物之争,庞彤那胚子都与你扯上关系,这回还是公孙雪在这儿纠缠不清!本宫是没几年好活了,可峤幺的脸还要不要了?你且回家安生待着去,本宫这就打发个管教嬷嬷给你,若还是不成,本宫亲自来教导!” “外婆,可不能这样。”蕴笙说着,撒着娇扶广玉公主坐下,帮她顺了顺气。“您不过一时气头上,您说的这些个事,蓝儿哪件不委屈,不过是她招人嫉妒,讨人喜欢罢了。再说这公孙雪,蓝儿就没招惹过他啊,他自己上赶着过来,怪得着我们自己家人吗?” “是啊,娘。”吴大夫人谢氏眼里微闪泪光,“毕竟是峤幺欢喜的,娘就给媳妇几分薄面,别和小丫头计较了,日后媳妇定然好好教她。”谢氏同丈夫吴德厚收了寿宴上强抬起来喜气,面上逐渐愁云惨淡起来。 广玉公主长长叹口气,侧脸瞥蕴笙一眼:“本宫不许你娘过来插手,她竟叫你过来帮忙,罢了罢了,让这丫头闺阁里安心绣花,婚事暂且缓着日子罢。” “外婆,笙儿此次过来也是皇上授意,将公孙雪的事来个了结,您晓得的,皇上那边……”蕴笙面有难色,公孙雪熟悉乌羌气候地形,在当地也很有名望,皇帝这会子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一边是前朝的稳固,一边是边疆的收复,可偏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公孙雪上报的那些妖蛾子本宫已经听说了,说是要废除旧例,与战死沙场的兵卒订有婚约的女子,可自行再嫁,不必谨守旧礼。呵……”广玉公主说着冷笑一声。“仅此一条已能叫全朝戳他的脊梁骨,果然是蛮荒贱种,竟是要乱德灭性,罔顾伦常。” “如此,何人还愿保疆卫国?怕是后院早就起火了!”广玉公主说着只觉又是一阵气血上涌,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外婆所言甚是,故而笙儿想了想,有一计要献,……”蕴笙说着,一连赔了几个笑脸道:“这婚事即便是怕夜长梦多今日办了,来日恐怕也生事端,皇上已下令在宫中辟出一片院落专为此战的亡灵祈福超度,我与皇上左右思量着,若蓝儿多了这个祈福的头衔,公孙雪胆敢妄动,岂不是同天下万民过不去?”眼见广玉公主眼中喜怒莫辨,蕴笙也拿捏不准,好声好气道:“确是笙儿僭越,只是笙儿也是为吴氏门楣着想,……那公孙雪已是迫了皇上好些次,要占卜择妻,想这其中必有猫腻,可若蓝儿不在可选范围之内,这事可就好办了。” …… 屋里檀香袅袅,贲氏沉着身子,揉着酸软的后腰帮着微蓝收拾着细软,贲氏静静打量眼前少女,也不过几日工夫,脸便小了一大圈。丈夫洛元仔细嘱咐自己过来帮帮她,只不过她二人几月未走动,难免有些生疏,自己好说歹说,硬是给她塞下了一小碗鸡汤,谁料刚喝完,她一个反胃,还吐了半碗。外头侍候的宋嬷嬷赶紧进来,打发小厮快去请贝柒柒过来。 “蓝儿,你可得想开些。”贲氏拂着微蓝的胳膊,满脸无措。微蓝手心冰凉,就听贲氏摇摇头,脸色黯淡地道:“广玉公主殿下自南海郡王大闹寿宴后又不成了,连日是昏昏沉沉,连句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御医说,恐怕是药石难医。这不慧主子才催促叫你快快入宫祈福,她也好多多照应你。” 微蓝连连咳嗽,平喘后央求贲氏带她见过洛二夫人和洛老夫人。贲氏一时磕磕巴巴,不知如何应答。 微蓝泪水涟涟,透过眼前一片水雾看看贲氏,喉头哽咽,“是……是我害死他的,他说,如果我不同意,那他就不去了。” 贲氏轻轻抹了泪,“我说这些也不是为着给妹妹添堵的。”她帮微蓝擦了擦有些下陷的眼眶,“你别急,我外公年轻时曾听人说过一桩奇事,说是有个兵士戍边时下落不明,但旁人寻到他随身兵器也就以为人没了, 可帮吴公子收敛尸骨的蒋将军是说,‘师弟守备藏布高地,多日无信,我率我军一行两千精兵前去查探,藏布已尸山成海,我勉强在一具面不可辨的尸首旁,见到师弟贯使的兵器,我爹派给他的亲卫,一人下落不明,一人已血溅当场,……藏布已成死地……未免瘟疫肆虐,臣女……斗胆焚烧全场,这兵器带回来,是唯一的念想了。’” 微蓝闻言,懵懵地看了贲氏一眼,“嫂嫂是说,那副尸骸可能不是他?” 贲氏面色为难,勉强笑了笑:“也不能确定是或不是,弄错也有可能的。”贲氏忽而低头,心虚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慌张道:“蓝儿,我想起院中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没等微蓝反应,贲氏抬脚欲走,耳边回荡着当时蒋紫韵的激愤之语:“格尔烈贼子野心,藏布本是易守难攻,谁知城内出了奸细,格尔烈小股精锐从后山悬崖上攻入,防御队里好梦正酣,臣女一时失察。” 是啊,蒋将军说得如此清楚,还有什么可能,可蓝儿现在这模样着实可怜,让她过了这个坎也好。贲氏扭捏地转着身子,突然想起莫问先生今日过府说有东西让她转交给微蓝。 勉强扬了个笑脸道:“莫问先生仙游路过府门,说是妹妹遗失了件物什在他那儿。”微蓝一怔,只觉手里的那块玉牌越发滚烫,险些灼烧了她一般。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丝期盼和感觉。 见贲氏从宽大的袖兜里掏出一只素静的锦囊,她忙打开,只见其中只一条丝质的白条,上书“有惊无险”四字。 看到字条的贲氏也是一惊,讨好道:“作乱的格尔烈残部近来节节败退,雅鲁总兵五路大军已赴援。这南海郡王再去援助一番,想来这仗就打完了。兴许过些天,吴公子就回来了?”贲氏笑得尴尬,似乎是自己都觉得没有这个可能,说着又摸摸自己的鼻子。 微蓝心里一块大石晃晃悠悠地悬着,理智告诉她不能相信一个神棍所言,可感情上她又很快相信了。她立起身来,仿佛在和贲氏说话,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脸上全是恳切,“我想,他会回来的罢,他说,回来就娶我的,应该不会食言罢?” 贲氏难掩尴尬,微蓝如梦游般的状态叫她好生忧虑,只盼着贝柒柒能快些来,可别叫这么个好姑娘得了离魂症。 微蓝好容易聚集起来的信心即刻被贲氏的忧虑打散,她吃吃一笑:“可能是我痴人说梦罢,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去珍惜呢?”说着垂下头去,手心紧攥着,唇角冷得发抖,又吐了一次。贲氏慌里慌张地大喊,候在屋外的南风焦急地冲进来把微蓝抱在怀里,指挥南诗再去喊人。一阵人仰马翻,贝柒柒可算是挺着肚子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