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祈他毕竟是唐家的大少爷,你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 陆安歌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抬眼看了过去:“可你不是说,唐祈他……可以为你所用?” “没了唐祈我做事更容易。我想通了,与其这么费尽心思的瓦解唐家的势力,不如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唐祈,更干净。毕竟唐老爷子不行了,老糊涂了,他再想赶了唐祈走也好,可唐祈毕竟是他儿子。老爷子死了,唐祈理所当然的也就是那个掌事儿的,没别的选择。可若是唐祈死了,没了这个接手的,唐老爷子也就没了底气。唐家那么大的家业,既然不能入我手,那自然也不能留。”傅延东说话时的模样儿暖的像是冬日里正午的艳阳,灼人的很:“到时候,唐老爷子再好的身子,老年丧子,也是不易。而且现下并没人知道你们在这儿,即便日后有人知道,赶过来那也晚了。你放心,我会安排成这是一场劫杀。到底穷乡僻壤的,你也太惹人注意。到时候一场火烧了那房子,谁知道里面是真还是假?” 说到这儿,傅延东猛然一顿,伸手极自然的跟陆安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过里面那个怀了孕的唐夫人,一定是假的。” 陆安歌头都没抬,闷闷应了一声,从傅延东手中将那药包接了过来:“好,我知道了。” “安歌,如果你不做,我会让人帮你做。”傅延东攥着药包并没松手,一字一顿的低声说。 傅延东灼热的气息打在陆安歌耳边,陆安歌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再抬头看向此时自己再熟悉不过得人,只是那神情,似笑非笑的,却是陌生的不认得。这样的傅延东,的确不像是是自小那个一到课上就歪着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咕哝着说话的小男孩儿。 陆安歌垂着眼皮,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安歌,你笑什么?”傅延东并不恼怒的样子,似是真心的好奇。 陆安歌低头想了想:“我觉着唐祈挺傻的,想想就好笑。” 傅延东饶有兴致的微微眯了眯眼:“哦?说来听听。” “他把你当兄弟。”陆安歌盯着傅延东,极认真的淡淡开口:“你知道兄弟是什么吗?或者说……你知道在唐祈的心里,兄弟是什么吗?傅延东,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可是我想,唐祈他懂。你和他做了错事儿被先生关禁闭,谁也不敢去,可他娘心疼不过,还是偷摸着被唐伯发现,送了东西给他吃。不敢带的多,就那么一个馒头,他想着分你一半儿,一口汤都是你一口他才一口。即便到第二天,他自己饿的先晕了过去,倒救了你与早已不省人事的他出来。还有那次,冬日里,咱们一块儿去结了冰的河上滑冰。你一个不留神,险些掉进了人家打渔用的冰窟窿里头。唐祈就跟在你身后,拽住了你。那会儿你还真别看他,自个儿瘦瘦小小跟个豆芽菜似的,却扯着比他高半个头的你大半边身子,一边喊人,冻得手都麻木了,也等着我们瞧见了救下来,方才松开。不少的说,也有半刻的时辰钟。” 陆安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时,唐祈看着众人簇拥着早已昏厥了过去的傅延东的模样儿,苍白的脸上安安静静的,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那会子陆安歌见大家都去看傅延东,忙又去照顾一旁喘着粗气的唐祈,瞧着他颤抖着冻得发紫,掌心里头几道深深拉痕的手,也不敢碰着陆安歌。陆安歌蹲在他跟前儿,红着眼睛拉着他说唐祈你还成吧?唐祈只是有些惨白的笑着对她说:安歌,傅老大没事儿吧?我拽着他了,你不用担心,别哭呀。 陆安歌第二日去看傅延东时,傅延东确是没事儿,只是烧了几日,人清瘦了不少。可陆安歌再见唐祈时已是半月之后,几个手指头捆的跟个萝卜似的,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应着众人笑话他,说是他娘给捆的,不怕冻。 陆安歌略眯着眼睛漫不经心似的笑了笑:“自小到大,多少事儿他为你背黑锅,忍着被先生打完手心,再回去被他爹拿着柳树枝子抽,也死都不肯说烧了先生最喜欢的那书的人,是你。其实他就是个站在旁边傻乐的,最多算是旁观,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这些,我记得。傅延东,你记得吗?” 傅延东夜色下多余的表情并看不清,只是沉着的面上几分并不合适的蹙眉:“我记得。” “是,你记得。他也记得。”陆安歌轻点了点头,扬了脸道:“所以我说他傻。我笑他看不清,我笑他直到现在还傻乎乎的把你和老大当兄弟,为你们卖命,没皮没脸的想着他屁大点儿力气,就能把你们这两个多少弯弯绕心思的人搓在一块儿别斗了。他以为他是谁呢?所以闹到现在,他眼中最亲的那个傅老大要杀他,他当做大哥的陆文恪对他也没什么好念头。你说,他傻不傻?” “安歌,你心疼他?”傅延东回过头,少有的柔软模样儿。 陆安歌微微挑了眉:“我不心疼他,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我连我自己都心疼不过来呢。我只是替他委屈,为他不平。” 傅延东愣了愣,眼中的柔软很快被理所应当的狠戾所占据。傅延东在笑,半扬着嘴角极痛快的笑:“安歌,你错了,这世上,从没有无辜的人,也没有没来由的事儿。” 傅延东说罢,低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在陆安歌手中的药包,看向陆安歌的眼神有些犹豫,这让他不得不背过身,负手道:“这个药,是给你的。我知道你怕疼,自小就是这样,所以我特地问了大夫,就疼一阵子,不会太久的。” 陆安歌看着手中的药包,指尖一颤:“你什么意思?” 傅延东目色灼灼笑的温和:“歌儿,你舍不得,我帮你。” 陆安歌垂着眼皮,略侧过身对着傅延东。瘦弱的身子整个都严严实实的裹着披风。六月的天儿,她却冷到骨子里头,连吐出口的气儿,都是凉的:“傅延东,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歌儿,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唯一的。”傅延东正色。 “是吗?” 陆安歌本能的将手背在身后退了两步:“傅延东,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从小到大的习惯呢。” 傅延东面色一凉,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话:“歌儿,你在怀疑我吗?” “傅延东,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你在毫不犹豫把我推出去之前,你有认认真真的问过我,安歌你想嫁给唐祈吗;安歌你愿不愿意被卷进这些你不该面对的事情里头去;安歌你是不是也要像那些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安歌你希望过得安稳吗。”陆安歌字句柔和,墨黑软糯的模样儿瞧着傅延东,却每每掷地有声:“可是你从来一次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有。我想过,或许是因为你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应该帮你,理所当然的觉得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理所当然的把我们两个当成一起的。可傅延东,真的是这样吗?” 傅延东似乎有些疲惫,可失神的模样儿还是本能的镇定平和:“歌儿……” “是我对你还抱有一丝幻想。可是傅延东,你跟我说的那些未来,我看不到,也不想看到。从始至终,我以为只要我这样做了,或许我可以尽力保全你,保全陆家和唐家。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牺牲我自己,只要值得。我一丁点都不想看到你们自相残杀,我以为你至少还会有一丝顾忌的心,至少会觉得满足,这样就不会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傅延东略有几分惊愕的猛地抬起头看向陆安歌,上手箍住陆安歌的肩膀:“歌儿,你怎么可以……” “不要叫我歌儿!”陆安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甩开了傅延东的牵制:“我做的还不够吗?就为了你这一句歌儿,为了你这一句你帮帮我。你用这些话死死地绑着我,绑的我不得动弹,所以我就得看起来心安理得的把什么都放弃,什么都不要,还需的再你跟前儿,每天欢天喜地好像我很情愿做这些事情一样。我告诉你是为什么,因为我怕你失望,我怕你觉着我不想帮你,因为我没有办法控制你伤害其他人。尽管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做的这些事情有意义!” 陆安歌深吸了一口气:“傅延东,你告诉我。你值得,可我值得吗?” 傅延东绷得紧紧的嘴角颤了颤,低声道:“歌儿,只要一年。一年就可以。一年我就可以让你过上好的日子。我会娶你,我……” 陆安歌笑了笑:“傅延东,你还不明白吗?你确定你所谓的那个好日子,是我想要的吗?” “我……” “傅延东,为什么你跟我说话总说你想要什么什么,从小就是。你想要让我等你。等你长大了,等你有钱了,等你有权了。”陆安歌瘫软着靠在身后的树身上,不远不近的看着阴影下并瞧不清晰地傅延东的模样儿,沙哑着嗓音,近乎祈求的口气:“傅延东,可是你从来都没问过我,那些,我是不是看重。” 傅延东渐渐靠近了陆安歌,压低声音咬牙道:“歌儿,我不能失去你。” “是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从前我以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从小到大在一起,天经地义。我帮你,理所当然。但是现在在我看来,你是不能失去傅家,不能失去你的野心,和你的钱,你的权利。”陆安歌微微蹙了眉头:“傅延东,我累了。这么些年,为了你。我能做的也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你放条生路给我,求你了……” 傅延东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 “别闹了傅延东。若是你真的为我,当初就不会让我做这些个没脸面的事儿,让我现下活的苟延残喘,一点光都见不得。”陆安歌皮笑肉不笑的别过脸,泠然道:“傅延东,求你放手吧,你如果想让我过得好,那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想要你给我多少钱,多少地位,多少权势。我也不需要把多少人踩在脚底下,抑或是那些你说过的我忘记了的。我不在乎,那是你的,不是我的。但是如果你真的为我好……” 陆安歌微微一顿,极认真的看着傅延东,缓缓道:“傅延东,我也不能失去唐祈了。” 傅延东怔楞了半晌,轻笑了一声:“歌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陆安歌定定的点了点头:“傅延东,现在我只想安稳。我能给你的,没什么了,搜搜干净也就剩这条命了。你且让我安稳留着吧。” 良久的沉默,并没有让傅延东凝重的神色变得缓和,反而他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却始终没有抬起来对着陆安歌。相反的,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扯出来的是一个近乎于哭的难堪笑意。低落的恳求和挽回,让他足足比起陆安歌高出一个头的个子,显得卑微而又真切。 “安歌,是我错了。” “傅延东,你真的知道你哪里错了吗?还是……已经成了习惯了。” “为什么是唐祈?”傅延褚闷声开口。 “你这么长时间跟在我身边,都不知道,我爱吃甜的。可唐祈知道。”陆安歌笑了笑:“傅延东,唐祈能给我安稳,这是我想要的,我不在乎你怎么看他。瞧不起他也好,看不得他也罢。可我如今也告诉你。烦你看在我们也算是自小的情谊,别伤害他,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走的远远地,定打扰不了你,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就当是我们死了。至于你若真的执意,那我也护了他。拼了命罢了。” 傅延褚定定的看着陆安歌,眼中有克制,也有绝望:“安歌,这不是玩笑,我也不跟你玩笑。你要肯定,你现下说的,不跟我置气。” “我肯定。”陆安歌温糯出声:“不置气。” “好。那我告诉你,这个孩子,你不能要。”傅延东负手背对着陆安歌,没有丝毫多余感情的轻声开口:“只要你能让这个孩子不要出生到这世上。我放你一条生路。放你和唐祈走。” 陆安歌沉默良久,攥紧了手中的药包点了点头:“好。这个孩子,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