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往回拨。
吴祖清一面同司机做戏,混淆敌人对他动向的掌握,一面继续调查书屋。他深觉若等待总局的反应,再拖下去,凭一己之力迟早耗死在其中。他计划引沈忠全现身,破死局。
在以书屋为据点联络的人接二连三失踪后,沈忠全察觉到了吴祖清的意图,也意识到吴祖清非同小可。
在吴祖清为正式加入商会而应酬这日,沈忠全利用走水案抹去了书屋的存在,同时发动对吴祖清的刺杀。
吴祖清故意告诉司机一帮老爷会吃酒到很晚,让司机接了蓓蒂放学后,早点回去歇息罢。
他知道沈忠全按捺不住要有大动作了,可他估计错了一点——沈忠全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谎称他是苏联驻上海情报局的赤-色分子,借帮派之手来杀他。
迷宫般的里弄巷子,刀光棍影,狗吠连连。
吴祖清在围攻下受了伤,逃进红砖样楼。感觉到楼上有埋伏,开了蒲郁家的锁。
这点伤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莫名的,令他想起儿时举家逃亡的时光。
*
当下,宝善街一间酒馆。[15]
弹曲儿的、贩售洋货的、暗中拉皮条的,哄闹闹。二楼一张桌子坐着三人,两男一女,皆打扮朴实,看上去像一家人。
须臾,一位男青年扣衣而至,“舅父,我来晚了。”
“快坐快坐。”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热情招呼道。
若细看,那青年可是吴家的司机,而这“舅父”竟是沈忠全。
佯装闲谈几句,司机压低声说:“还是没有‘先生’的消息,怎么办?”
“说来也怪,他受伤了,除了在那栋楼里打转,还能逃到哪里去?”
“万一他离开上海,给总局传消息,我们岂不是……”
沈忠全抬手道:“昨晚起始帮派的人严控交通,租界的马路、渡轮码头、火车站,他不可能逃得掉。”
女青年道:“区区党魁的杀手,不如不要管他了。明日我们就要转移了,出不得错。”
男青年附和:“是啊,现在帮派与我们是各取所需,但帮派总归是向着那边的,出了什么事反水也不一定。”
“其实,”沈忠全喝了一口茶,“青帮高层有我们的卧底,代号‘花蝴蝶’。”
其余人面面相觑,很是惊诧。沈忠全接着说:“‘花蝴蝶’是我们的人能否持续深入上海的关键,其对于党的特殊性、重要性,你们应当清楚了。不是要紧的任务,不能让他去办。明日转移,靠他;解决那‘先生’,当是我们的事。”
静默少顷,男青年说:“时间紧迫,这偌大的上海……”
女青年打断他,“明日江浙商会举办酒会,他为了保住伪装身份,在上海继续把生意做下去,不会不出席的。”
“有可能,若是这样那还好办了。”
“趁着大乱,把目标一齐……”
*
另一边,张记。
电话铃声作响,张裁缝被吵得不耐烦,喊道:“小郁,接电话!”
蒲郁去接听,得知是冯公馆打来的。
酒会在即,冯四小姐临这时忽然闹脾气,称没有满意的衣裳,拒绝出席。冯太太请小郁过去一趟,无论是改还是新做一件,一定要把四小姐劝住。
张裁缝听了情况,看壁上挂钟道:“这么急的啊?好晚了,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莲生自告奋勇,被张裁缝责备,“做你的事!”
最后张裁缝让制衣间的缝纫工长同蒲郁一道去的,说真要改什么,也有个帮手。
月下的福开森路很幽静,她们穿过冯公馆的小花园,还没跨门,就听见二楼的吵闹声。
在蒲郁印象里,冯四小姐知书达理、温柔端方。听见她的叫喊,接着看见一片狼藉的闺房,蒲郁着实有些震惊。
冯四小姐哭红的双眼倔强、近乎于仇视地瞪着她的母亲。
温顺的依附者一夕间变成反抗者,态度如此决绝,冯太太无法理解,于是不同往日,强硬地对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