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在府外马车上等了大半宿,瞌睡打了一个又一个,临近寅时末,才见阮阮披着件曳地黑色大氅从门中袅袅迈出来。
那么个妖娆婀娜的姿态,早已不似半年前头回从霍宅中出来时,被人扶着走路,抽抽搭搭掉眼泪的柔弱情景了。
画春那时搂着她,供她在自己怀里哭了一整路,心都抽抽地疼了,没成想马车停下时便见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说没事。
翌日拜见老爷夫人,她亦没流露半分端倪,该吃吃该喝喝。
从此再每逢在霍总督这儿累着了,回去后还要熬些补汤美容养颜,是以过了这大半年,她似乎还……稍显圆润了些?
骨肉愈发匀称,身材凸显藏不住又面若芙蕖娇艳,十足教人对她那般天生乐观娇憨的心态颇觉欣慰。
这厢画春迎着阮阮进了马车,取下背上的黑色大氅挂在车壁上,借着烛火瞧,才见她身上裹着的赫然是件男人的衣裳,袖口金丝刺绣的流云纹在火光照耀下倏忽闪出一线金芒。
“小姐的衣裳……?”
画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下,欲言又止,才听她若无其事回了句:“打湿了便放在他那里了。”
阮阮说着挑了挑眉,眸中狡黠一笑,“最好教他往后看着那衣裳便想起我。”
画春明白过来,但不想打击她。
事实上霍宅成群的仆人,收拾衣裳这等事,哪里轮得到霍总督亲自动手,只怕他第二日醒来早都不记得还有那回事儿了吧……
“小姐累了吧,先靠着软枕休息会儿,稍后到了奴婢再唤你。”
阮阮应着声懒懒靠下,想起来又问她,“你带了蜜饯吧,快拿出来教我尝尝甜味儿。”
霍修没想过娶她,自然就不会教她怀有身孕,是以每回情/事过后,都会有侍立在门外的婢女及时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避胎药进来请她喝下。
一碗汤药灌下去,苦得人心里简直发慌作呕。
画春办事妥帖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蜜渍梅子递给她。
一心疼,难免皱着眉抱怨两句,“小姐若有机会应当与那狗官说说,是药三分毒,总那么一碗碗的喝也不是个办法,伤了小姐的身体根基可怎么好?”
阮阮口中含着梅子,话音含糊,“可是不喝药怎么办,若我不慎怀了胎,这没名没分的,人家决计不肯要,届时伤的还不是我的脸面,况且打胎更伤身,搞不好命都没有了,不划算。”
奉子逼婚这种事儿她决计是瞧不上的,最重要的是依她的认知,别说一个孩子困不住霍修,再把人惹恼了,他绝对干得出手起刀落暗地里下黑手一尸两命的缺德事儿。
她想着便觉得后颈一凉,缩了缩脖子,忙拉着身上的大氅往肩上盖了盖。
回到阮家时还是从东侧门进,里头的小厮是画春特意挑中的,每逢这种日子便会守着给她们留门。
主仆两个偷偷摸摸跟做贼似得,一路走得悄无声息,不料途径小花园时,隔了几步远,却忽从树影后面奔出个人来。
灯火不明间,阮阮吓得心头一跳,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回过神,先下意识拢了拢身上黑色的大氅,将其下霍修的衣裳挡得严严实实。
画春也吓得不轻,却还记得挺身挡在阮阮身前,眯着眼,颤颤巍巍提起灯笼照过去,才见面前之人却是舅老爷家的表公子——程明棠。
二人原是自小便有婚约在身的,只是那婚约,阮阮已经在半年前教父亲撕毁了。
况且若非今日梦扬满月宴,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软弱的男人。
阮父牢狱之灾时,阮阮四处走投无路身心都要被压垮了,常时总说爱她、会护她一辈子的程明棠却死活不见人。
待阮阮寻上了霍修,不顾一切卖了自己还未有结果时,在病中心灰意冷才见他仓惶而来,而后解释只说是姑母未免他牵扯进去,将他强行关了起来,此回都是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见她的。
不论原因为何,人总算来了,阮阮也信他一番说辞,起先听来还感动万分,什么委屈都扑进他怀里一气儿哭了个彻彻底底。
但唯独在她请他去求平日交的那些士子朋友们想法子救救父亲时,他沉默半晌才说出句为难万分的劝慰——
“表妹,不是我不想帮你救舅舅,只是那镐京的权贵太过势大,今次将其得罪了还只是伯父入狱,若是我们一再纠缠,你可想过会有何后果?”
程明棠说这话时却根本连试都未曾试过呢。
阮阮看着他好一会儿无言,怔怔的,像失了魂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