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栋是记不起来了,反而是林樾,此时站了出来,他腰身微微向前倾,肩背蓄力,哪怕是这副模样,也叫人看不出他是低了身段,反而是金尊玉贵的公子,显出些谦逊的模样来,“臣倒是还记得公主说的这件褙子,还是去年苏州那边送过来一匹试制的织金锦,正是九凤呈祥的花色。皇后看着觉得不错,就让人做了褙子。” 皇后轻按头,一副了悟的样子,显然是想起这件事来了,她笑道,“柔儿这时候说起这事,又是为了哪般?” 她其实大约也明白了赵嘉柔的意思,心里头也是有些喜。 连称呼都变了,乔贵妃和赵金珠顿时脸色大变,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赵嘉柔则是低头,一身的温柔,继续道,“嘉柔听父皇说,这一次背书的奖励是这金九凤的钗子,嘉柔就日夜苦读诗书,就想赢了这钗子送给母后,想看母后用这钗子配那件九凤呈祥的褙子,嘉柔甚至做梦都梦到母后穿这一身打扮,是有多好看。嘉柔怎么还会把这钗子送给皇姐呢?” 七公主气得全身都在哆嗦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嘉柔,这贱人,长得妖艳不说,什么时候,连脑子都这么好使了?她举起手,指着赵嘉柔,正要说话,被乔贵妃给拉住了。 乔贵妃也是没有想到,她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地上跪着的就是那个一向遇事之后除了瑟瑟发抖,就是声嘶竭底发作的九公主。她竟然还会反击,这是谁教给她的? 不管是谁,乔贵妃都知道,这一次,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钗子是要不回来了,要是再坚持下去,必定是要被皇后记恨在心。 天佑帝被勾起了兴趣,扭头看自己的皇后,“哦,皇后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件褙子了?朕怎么不知道?去穿给朕看看!” 连皇后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件鹅黄色的褙子,此时,进了内殿,由宫人们服侍着换了褙子出来。 果然这三春的天气,穿了这鲜嫩的颜色,又有皇帝在旁边瞅着,皇后面儿上招架不住,飞上了两朵红云后,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许多,人看着也添了几分颜色。她抬手遮了遮自己的脸颊,羞涩道,“陛下看臣妾的脸上是有脏污吗?” “朕观皇后,若春晓之花,美艳无双!” 天佑帝文采风流,文章字画均是一等一的好,他口中从来不缺好词句。只这一句,便把皇后一颗心勾得上蹦下跳,在众人面前,连耳根都红了,低着头,一副小儿女样儿。 赵嘉柔极是善解人意,此时从地上起了身,把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那金灿灿,辉煌如神物的金九凤钗子,递给皇帝,笑着道,“父皇,还不快给母后插上,嘉柔等了好久,就等着看呢!” 哪个女人不想被人赞一声?皇后青春不在,却越发喜欢听这些话,她笑着摇头,颇有几分无奈地看赵嘉柔,可眼底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旁边,林樾已是一步上前,熟练而体贴地卸下了皇后头上的牡丹金冠,乌黑的云髻上不着一物,皇后的目光早已被皇帝手中金九凤的钗子吸引住了,她一双眼都亮了起来,慢慢地等待着,皇帝把这金九凤的钗子插在了皇后的头上。 乔贵妃一脸肉痛,眼睁睁地看着这代表着身份与富贵的钗子,看着这头九天金凤落在了皇后的头上,她还没回过神来,皇后一记犀利的眼神过来,她顿时被刺得全身一震,讪讪地低下了头。 “皇上?”面前没有镜子,皇后纵然自信,此时也忍不住抬手抚摸头上的钗子,娇嗔地问皇帝。 偌大一个钗子,占据了她发髻前的位置,将她整个人衬托得冷艳而高贵。 不用皇帝回答,他眼中的惊艳就已经给了皇后答案。皇帝对美人从来都不会扫兴,他抚摸胸前美髯,朝皇后赞许点头,神秘地笑,朝林樾飞去一个眼神。 林樾已是领会,笑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在上面记了一笔,宫中人,谁都知道这意味着,皇帝今晚是要歇在南熏殿的了。 “明明,明明你这个贱人说了要把这钗子送给我的,你骗人!”七公主是被帝后之间你来我往的情义,还有她的生母乔贵妃脸上的黯然刺激得没了理智,她发了疯一般朝着赵嘉柔就扑了过来。 赵嘉柔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说起冲动的性格,赵金珠不比她好多少,只不过,赵金珠好就好在,她有个对她耳提面命的母亲,平日里的阴谋算计没少得乔贵妃谋划,才让她不至于和赵嘉柔一样,冲动得不知道进退。 皇后愣了一下,眼角余光看到皇帝的脸黑沉下来,她也就不说什么了,低着头,只听到皇帝声音震怒,如金石相击,“你连你妹妹都不如,你妹妹得了这金九凤的钗子,还知道自己配不上戴,要孝敬给你母后,你这是要跟你母后抢?” 说完,皇帝就一甩袖子,吩咐林越,“这金九凤的钗子,吩咐下去,这一支就够了,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配得上这九天之凤。旁的人,谁也不许戴!” 赵嘉柔似能明白,前世,那钗子被她摔坏了之后,这金九凤的钗子就绝迹了,想必当时,父皇也是恼了,不让入内内侍省再制这样的钗子了。 天佑帝朝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意犹未尽地离开。皇后脸上的红绯就一直没有散开过,一直到天佑帝出了殿门,再也看不见。 乔贵妃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瘪,她在宫里一众后妃中,论姿色,她排第二,没有人排第一。但今天,却被姿色平平的皇后给压下去了,不由得醋意翻天,“姐姐到底是没有生养过的,这身段儿还是和做姑娘的时候一样儿,脸上连皱纹都不见,妹妹到底比不了。” 皇后的脸色变了变,但宫中交锋多年,什么样的明刀暗箭没有见识过?她抬手扶了扶头上代表着身份与荣耀的金九凤的钗子,笑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没有生养,也不缺儿女,倒是妹妹,生养了两个,还是要叫本宫一声母亲。” 将来,就算是乔贵妃的儿子登极当了皇帝,皇后是母后皇太后,也还是要排在乔贵妃这个圣母皇太后之前。 皇后朝赵嘉柔伸出手去,“柔儿,扶母后进去,前日苏州那边进贡了两匹妆花锦进来,颜色太嫩了,母后哪里穿得了,还是你这小姑娘的肤色压得住。” 赵嘉柔忙上前两步,她听到了赵金珠在身后冷哼的一声,也不理会,扶着皇后的手,进了南熏殿的门。 前世只觉得乔贵妃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一颗七巧玲珑心转得何其快,把父皇哄得团团转,一颗心总是系在她身上,何等厉害。如今,再看乔贵妃,赵嘉柔只觉得这女人愚蠢,皇后固然不能生养,可只要皇后的娘家还在,还是朝中一等一的勋贵,整个家族盘根错节,门生旧顾遍布天下,她这皇后之位,就稳稳当当。 而乔贵妃,除了姿色,还能有什么? 皇后有午睡的习惯,赵嘉柔自然是尽力服侍,将皇后安置在榻上,又在她身上搭上了厚被子。 “你这孩子,这天都热起来了,你还帮母后盖这么厚的被子。”皇后只当赵嘉柔还是孩子,平日里被人服侍惯了,做事不分轻重。 “母后,老人们都说,春捂秋冻。过了一个冬,身体里难免会有寒气,到了春日里,别急着脱衣服,睡觉时盖厚一些,把体内的寒气捂出来,是大有裨益的。”赵嘉柔帮皇后掖了掖被角。 “瞧瞧,这孩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伶俐了?”皇后指着赵嘉柔,笑着问一贯服侍她的郭嬷嬷。 “这还用问?还不是娘娘平日里教导有功。”郭嬷嬷笑着道,她看赵嘉柔言行举止沉稳多了,察言观色,进退有度,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赵嘉柔也忙道,“儿臣听母后从前总是这么教导服侍儿臣还有兄弟姐妹们,也就多留心了一些。平日里找了些养生的书看,也好在父皇和母后跟前尽些孝心。” “你这话对,也难为你能想到这么多。”皇后抬手摸了摸赵嘉柔的头,她平素对这些庶子庶女们原本就和善,此时倒是发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