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军载着姜新棉从村里出来时已到下午快六点,太阳沉到了西天边。
他还穿着他相亲时的那身衣服,微拱着背蹬着车子,后背宽阔,挡住了姜新棉的视线。
夜风起来,曳着细小的步子,踩过刚刚播种的田野,伴着下工农人的谈笑,吹进耳朵里,拂过脸颊旁。
姜新棉坐在于明军的车后,看着这一派农人暮归图,再看看于明军宽阔的脊背,莫名其妙地总感觉此情此景像是什么时候经历过。
于明军这次谁也不避,大大方方地骑着车走在那些扛着锄,牵着牛的乡亲中间,逆着人流往村外走。
他在村里人缘不错,见到的人基本都会跟他打招呼。
“明军,这是要回城上工咧?”
牵着牛的大爷虽然问着上工的事,却直把含着笑意的小眼睛往他车后瞅。
于明军说:“五爷爷啊,不上工咧,休假还没完么,送她回家咧。”
虽然姜新棉看不见于明军的脸,听他说话的语气就能感觉到,他的唇角一定是弯起的。
“呀,这是谁么?”五爷爷像是才发现似的问。
“姜家铺的么,送她回家咧。”
于明军回答着,车子从五爷爷的身边经过,姜新棉冲那位爷爷摆了摆手,甜甜一笑,在老人诧异的目光中跟于明军驶上归途。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田野无际,绿树成行,到处都是树龄上百年的大树。
路两边的行道树上,已经有了麦蝉那细小微弱的叫声,不过零零星星的,还不能织成片。
车子使出大于庄,进入一段树木更加高大茂密的树林。
乡间路不平,车轮一颠,姜新棉不由就哎呦了一声。
于明军慢下车速,扭着头问她,“咋啦?”
姜新棉揉了揉屁股,没说话。
于明军把车子停下,用一条腿支住,就去脱衬衫。
脱了衬衫再叠一叠,然后递给她,“垫上。”
姜新棉不好意思,“别了,你这白衬衫挺好看的,下次相亲时可以再穿……”
姜新棉没说完,于明军寒津津的目光就射了过来。
迎着男人颇有威慑力的目光,她讨好一笑,“你穿白衬衫真挺帅的,看把人梁秋云都快迷死了。”
这一次,于明军直接从车子上下来,他把车撑一支,也不等她下来,就握住她的胳膊一拎,把叠好的衬衫垫在了她的屁股底下,然后再蹬上车,继续赶路。
男人不说话,默默蹬着车,姜新棉知道刚才的话惹到了他。
她学着他刚才跟人说话的方言,说:“好么好么,那么凶干嘛咧?我不说就是了么。”
姜新棉活学活用,一口阳林话说得有模有样。
于明军唇角一勾,那一声轻轻的笑被姜新棉捕捉到,“看么看么,又笑咧,孩子么。”
于明军脸上的笑再绷不住,姜新棉拽着他的衣角,向前探着头,瞅着他的脸色,“不生气了?”
他却又故意绷起脸,“坐好,看颠下来。”
姜新棉乖乖坐好,又听他说:“我以为你出了一趟门就不会说阳林话了。”
“……”
姜新棉这才突然意识到,自从她穿过来,说的就一直都是普通话。
她不由就想,那些从大都市一下子穿到一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的女主们,语言沟通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幸亏她曾经在老姜同志阳林话的熏染下会说那么几句,又幸亏她现在的身份是个专门普及普通话的小学语文老师,又据说刚刚去大城市逛了一圈回来……
她笑一下,然后问他,“你怎么也不问我出去干嘛了?”
也好让我施展一下当年逃课打游戏骗老姜而锻炼出来的一身本领啊。
“问那干嘛?”他答得漫不经心,“回来就好么。”
这男人,这气度……
姜新棉突然就感觉自己有点喜欢他了呢。
在姜新棉穿来的那个世界里,她给别人的印象就是,长得漂亮,家里有钱,没心没肺,大大咧咧,被家人娇宠过度,却又颇有分寸的一个大妞儿。
从小到大,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可是真正让她动心的几乎没有一个。
说实话,那些为了博得她的青睐,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地炫球技的男生,都不及她刚穿过来的那一刻,于明军大裤衩子黑铁塔般往那儿一杵给她的触动大。
现在想来,怪不得学校里的那些小鲜肉入不了她的眼,原来,她好的是于大叔这一口啊。
呃,是不是有些重口?
自行车行驶在八十年代的夕阳里,姜新棉的屁股底下垫着还带有男人体温的衬衫。
车子驶入更加茂密的一段树林路,一进入这片树林,视线一暗,那点夕阳就被林子吸完了。
前面就要驶出大于庄,到达老官道了。
一看见路口立着一座破塔的老官道,姜新棉就想起了小时候老姜同志为了哄小夜猫子姜新棉睡觉,讲过的那些鬼故事。
姜新棉看着茂林深处,小着声音问于明军,“这条路你常走吗?”
“嗯。”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
“就是那种……”
她眨巴眨巴眼睛,“就比如突然有个美女从树林子里飘出来,长长的头发,穿一身白色的衣服,然后冲你一笑……”
于明军没说话,姜新棉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腰,“有没有吗?类似的也行。我听我爸说,他小时候在农村,经常会遇见或听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你呢?”
“你爸现在没在农村?”他问。
“……”
“牛鬼蛇神这些,好多年没人敢提了。”他说:“你平时教学生的时候也这么口无遮拦吗?”
不好,要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