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退后还击 深夜山谷茂林森森,草木咿呀响动仿佛在生长,各式高耸的山壁幽暗的侧翼在月光下隐现,湖面波连浪涌显得格外清晰,远传十余丈,进入数许无人的山洞回荡,竟有奏乐之感。湖边的客舍亭亭而立,灯火次第熄去,不剩几盏了,职夜的弟子仍在举着火把巡逻。 忽然间,后山法光炸裂,蓝色、绿色、紫色腾扬如雪花,稍现半晌而逝,一名打盹的弟子被身旁吓得跳起来的同伴的尖叫声惊醒。尖叫声都大得盖过了斗法声,打盹的弟子没好气地怨道:“你干吗呀,没见过世面?” 事发地毕竟离得远,仅仅阵法迸裂的一瞬,才提醒了诸派职守人员通报。不过两位长留长老已提前赶去了。他们乃勤于修行之典范,不小心打坐观微发现异常,就比众仙都更幸运地见到了竹染破阵而出的一幕。 月下暗影,如峻峭的山峰拔地而起,眉眼如鹰隼,骨形坚韧、出手迅捷,偶一停歇,侧颜隐隐散发凌厉之气,青疤在法光扑闪中略显狰狞。残阵余光如夕阳落晖,被他周身的劲风打乱,却映衬得他发鬓发亮。长留的弟子们结成新的阵网,地面阵符如缭乱的花朵绽放,空中银焰闪射如柱,不一会儿光华逼人,满场威胁拦阻。 竹染手无兵刃,全凭夺来的兵器撑到现在。他心里颇恼禹圣和东缘两个老顽固不好好睡大觉大半夜飞过来现场指导,还多领来一群长留弟子,给他制造预计之外的麻烦。 他知道还有援兵正在路上,不宜再缠斗,于是掷出刀兵和一名被击昏的弟子,翻手结印,旋风成团,阵法的主线纷纷受到牵引,零零散散的火光交杂破空,竹染扣住禹圣和东缘的法脉,猛力一拧,主阵的四名弟子顿遭反噬,光波乱颤如被网罗的群鱼。 两名长老惊于竹染阵术之精,十几回合便看穿了法脉,怕再被他利用对付自己人,一时默契地都没有加力,阵法便似孱弱的玩偶凶不起来了。竹染趁机纵身飞出,不要命的崆峒、长留弟子们跟着潮涌而起、迎风追击,不一会儿接连受创,一个倒伏连累一片。竹染忌惮禹圣和东缘的进逼,狠命将近身弟子重创、甩脱,终于消失在了夜幕中。 昔年逃出绝望之地,为自由、为复仇,今日逃脱阴谋的樊笼,目的并不相同。竹染在高空回顾了一眼因发生兵斗而火影通明的祛邪洞,松了口气——总算没误事。 翌日诸派聚集在宗源殿等待四散追拿竹染的消息,不见进展百无聊赖,直至第三日等来了刺杀土莘的“杀手”尽数被捕带回的消息,因无主谋可审问,就把几人当主犯提审了。 提审的地点不在殿内,而在寻龙谷的轩辕校场,开阔地面向全体崆峒弟子和所有外派援友。 因为竹染畏罪潜逃,几乎可以论定他谋害崆峒掌门,他指派的杀手也就必能审问出点什么来,众仙长自然推崇公开审理,给全仙界一个交代。 较诸昆仑、太白、天山、长留等名派的主校场,崆峒的轩辕校场说不上占地广,但周边山壁如屏、环抱半周、山势巍峨、高可蔽日,不但有种森严感,也是任何一派都没有的“崖壁校场”。每逢派内比武大会,斗法的弟子横走峭壁之上,身形垂直壁面、平行于地,剑光流转飞划如在屏风彩绘,可谓极富观赏性。 校场属不规则圆形,地势外高内低,底部平坦宽阔,如平底锅形,外圈半环设观战阶梯层层下降,另半圈则衔接崖壁如剖半的竹筒。观看提审的众人均在观战台入座,长长的阶梯内弧线上人头密集而齐整,由于地方大,议论声吵不到校场中心的点将台。点将台临时作了审理台。诸派仙长于宝座内坐定,有的威严、有的和蔼、有的高深、有的风雅,各有气势。 三名嫌犯被押上,人证已在场中久候了,不管送上来什么妖魔鬼怪,指着当中一个便喊:“是他!是他们潜进牢狱!我当时在山背上巡守,忽然见秦师伯他们追着三名黑衣人出来,我便招人帮忙,打斗间卸下一人面纱,就是他!” 被指的人是路天勋。路天勋在打入蛮荒之前乃地府曹吏,因贪赃误事得罪了权贵,受了天刑失掉大半术法,出了蛮荒也不得不寻求庇护,因得竹染指点恢复半数功力之法,才暗中为其效劳。在蛮荒漫长的求生之路中,他练就了满口谎言的本领,不是对谁都说,但有必要的时候,可以谎话连篇翻脸就变。秦鉴朗若知道挑中个这么难缠的货色,或许他一刀剁了也绝不让他上场。上台前说得好好的“坦白从宽”,木讷无趣地看着人证表演完毕,表情忽然夸张地放开,喷出一句:“我呸!我还去刺杀你的!” 秦鉴朗宽眉一皱,训道:“路天勋!好好交待你们如何与竹染勾结企图杀人灭口!”眉眼怒视之,意图警告威慑之。 “秦——掌——门——”路天勋语音拖长如蛇尾曳地,带着三分滑稽七分怪诞,“竹染乃主谋,我等皆从犯,交待不交待主谋说了算,你倒是把主谋交出来啊!不见主谋我等的活可不白干了?” “你叫谁掌门!”一个女声质问。 秦鉴朗面色古怪正不知如何喝止,狐青丘先受不了站了起来。 “秦——掌——门——” 路天勋又一个笑腔加哭腔,双手摊开如逢美妙诗文陶醉诵吟,“你手里的好处给你的传话筒尚且不够分,何时轮得到我等沾光,还是少说两句、多活两天为妙吧?” 他当然已不止多说了两句了,但他的话提醒了另两人,二人对面相视,均不作声了。 秦鉴朗自知上了路天勋的当,心头怒火丛生,急忙盘算着应对之策,忽听对侧崖顶上一个人声“哎呀呀”由上而下载落,举头一望,三名男子由高处御剑延陡直的崖壁降下,提着一个土莘。场内为之骚动纷纷。 中间的男仙将土莘往下一扔,土莘斜飞到天山掌门上洪渊面前。 上洪渊认得是同行的晚辈弟子连卦,刚好走出来几步,示意人群安静,准备发起对话,而来者直截了当把扎眼的人犯掷了过来,上洪渊不解其意,盯着狼狈挪起半身的土莘,暂忘了发问。 不但上洪渊,众人一时也都想不通发生了什么,期待着三人交代。就连秦鉴朗的脑子也转不过来了,只得警惕地静观其变。 三人至校场前正中熄剑落地,连卦向上洪渊拱手致礼:“掌门。” “你们擒了他?你怎会在此?”上掌门问话毫无敌意,因为连卦虽也是蛮荒罪徒,但从前就是蒙冤的,回归门派后也尽心效力,此行带了他全出信任。见他们方才的行为,上洪渊还设想他们只是偶遇逃犯、抓到交回。众仙见天山掌门的反应,也松懈了些,手按剑的都放开了,站起来的也坐了回去。 片时玉浊峰澄岸长老手下认出了右侧的门人杜复,与长老耳语,左侧的武当门人丁际也被人认出。他们分位虽不高,却皆是新兴仙贵世家中人。家中有人得高位或是与仙皇大族结了亲的……谁想要告他们,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呢。 连卦聪明地等诸仙都安定归位,才徐徐道:“掌门见谅,连卦今日违背门派之命、擅离职守,特为长留竹染洗冤而来。” 秦鉴朗心一踊,直觉不妙,浸于众人的询问议论声中,心意烦缭乱抓不着头绪,只能用带有五分仇视的目光盯着不速之客,欲给对方压力。 连卦笑容启于唇心,抹向唇角,目光随笑容同步平移过来,与秦鉴朗正正相对,秦鉴朗竟有种处于下风的不适心理,咬牙撤开了眼。 “并非土莘越狱,乃的小仙三人合力将其偷出,让群仙见证,”连卦大方地向场内翻手解释,“竹染若有意将此人灭口,约我三人出手,定然无忧。何以轮得到路天勋之流仙法平平、阵术平庸、经不起威逼利诱的人坏事,让秦鉴朗一干党人发现行迹,人还没杀死。” “连卦你、你……我有那么差劲吗”路天勋甩臂跳起来,“回去再跟你算账!” 连卦撇了眼路天勋:“竹君都没跟你算账,你跟我算账?你们仨答应了秦鉴朗开出的条件,自己心里清楚。” 路天勋急道:“我那是权宜之计!”又为后侧二人开脱,“他们也都没乱说啊!” “得了得了,竹君都知道,要不是对你有信心,得先费劲把你们弄出来。”连卦声音动听若顺水循流,偏头间埋汰熟人的神情引得女弟子们侧目不已。 众仙皆已看出了眉目,议论得沸沸扬扬。三人不声不响将土莘从牢狱弄了出来,崆峒无任何守卫来通禀,竹染若是真的指使了人杀土莘,还能不得手?还能让人发现?而指控竹染雇人刺杀土莘的,除了秦鉴朗,就是与秦鉴朗相熟的门人,他们合伙说谎,是否也有可能?加之路天勋“秦掌门、秦掌门”叫得难听,众人不免引发猜想。 年轻女弟子们对案情毫无兴趣,惟独为连卦的风雅倾倒,趁着场内吵嚷交头接耳,打听其人其事,忽听一个暴喝打断她们的神思。 “尔等胡言!”秦鉴朗面色猛沉,指了连卦,又指路天勋,“去日我刚好路过祛邪洞的巡视区,发现三名刺客企图不轨,今日我与派中法力高强的师叔伯都不在,才叫你们钻了空子轻易取出人来!” 连卦莞尔,竟是一副懒得跟对方一般见识的样子,目光斜到地面去。秦鉴朗偏头看到地上跪着的目光闪烁、大气不敢出的土莘,才意识到进死局了。量他再怎么雄辩,一副心虚样的土莘已经只能起反作用了。 心惊未已,只见连卦向袖中取出一方黑纱折叠遮了面,游戏般道:“秦仙师,你要真有本事揭了在下的面纱,不妨来试试。” 秦鉴朗大怒出手,迎来无数剑影,如遭冰山围困,重重叠叠应接不暇。 紧接着清光一亮,连卦、杜复、丁际脚下的台面透出符文式光花。 秦鉴朗一时眼花,瞪大了瞳孔,只听得耳畔喊声接连。 “别让他们逃了!”“他们想逃!”“小心!” 可怜技不如人,近在咫尺,流光过境,人去影灭,还没想出如何破解,放出的强光只能打着空气了。 这下不但是秦鉴朗,为人一向平稳的柳铁衣都煞白了脸:“师兄,这……挪移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