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物华天宝 莲城的夜晚迷人眼目,也迷住人心,那是怎样一个琉璃光彩世界,就连西天极乐境怕也不过似此。一块块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夜光宝石如花盛开在莲城的每个角落,镶定在牌坊、府门、宫墙,或坐落飞檐代替神兽镇守殿宇,或悬于树木蓬勃的枝叶、藏于花丛间,或在河面的楼船映照人的笑脸,或在喷泉里披着水瀑,光色流溢满夜。 每一处最精美的图符必为夜明珠所照亮,每一座屋宇的形态都在金银泛光的笼罩下隐隐呈现。放眼望去,梦幻斑斓的宝石遍布成林,放射四角、六角、八角的星辉,随着观察角度的移动,闪闪转着圈。 圆形的空中花园白辉升华如昼,落地银光胜月,照出一道道腾空的水弧、百尺泉瀑。泉瀑笔直之处如龙宫里的冰柱水影上下晃动。承接的喷泉池粼光如海,一缕缕明亮的清丝随着水波起伏轻盈交错,时分时合,粘凑成各种或宽或窄的菱形。花园里的青绿色植物洁净得像初长初生。不同花园主栽草木相异,花色无论浓艳淡雅,均在藤叶爬满的栏柱上点染出各园特色。 在这样的地方入眠,做梦也一定是美的。 过了晚膳时间,琴诗航劝谢明术出去转转,不要总陪着他,难得来一趟名满六界的财富之城,怎能不多走动。于是谢明术出了屋,两名女仙迎上来盈盈微笑,问他想去哪,谢明术说:“只想看看景色。”其中一位姑娘左右双髻垂吊着绕花发带,容颜清婉,名唤纤菱。她性情和悦,兴致上来建议道:“那该去俯瞰全城的碧玉园。”两位姑娘就主动带路。谢明术骑上一只冰龙,跟随她们飞行直往最高的一座空中花园,便得莲城夜景尽收眼底。 谢明术心中可惜琴大哥在病中无法观赏,又想明日该换尤姐出来逛逛。 三人在碧玉园玉栏前的长凳坐下,栏外便是星空和夜色辉华的莲城。不一会儿只剩谢明术和纤菱两人闲聊了,因另一名女仙碰到熟人,离开他们去会友。 他们就站到栏前,面向栏外,手靠在水平玉杆上,看见花园下池海中园子的倒影,就像巨大的满月,谢明术才意识到花园底座是银色的。 “啊!”“太美了!”“我居然在夜里看了海市蜃楼!”谢明术扑着玉栏使劲儿喊,毫不吝啬他的赞叹。 冰龙愉快地在空中来回飞舞,时而在碧玉园上空,时而在面前的星光中,纤菱的心情也极好,向冰龙张着手对挥:“你家龙儿真好玩!” “对!它在起舞,你知道吗?它也在陶醉!”谢明术开心地指点,又扭头看见纤菱在碧园银辉中的侧颜,清嫩如三月春华,不禁忘情道,“纤菱,是莲城的美景养出了你这样的大美人吗?” 纤菱笑着拍了他一手:“我不是莲城长大的!”兰叶般的飘带跟着弹了一弹。谢明术被她的笑容迷得呆愣住,又想起他小的时候,尤姐也是这般明丽动人,而今年纪渐长相貌成熟了,也因琴大哥的病憔悴了许多,不禁感慨道:“纤菱姑娘,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莲城实在是个好地方。”他收起玩闹心,倚回了栏前,目光投入绿洲璀璨的晴夜,“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阁中先人说‘道途不可弃、修行不可废’并非只是虚言套话,乃是真心劝诫后人。凡人说仙界再多的不是,仙界终有莲城这样一方净土,和美富足。倘若升仙就是安居享这般太平,衣食无忧、财富不竭,每日同貌美如花月的朋友交际往来,又有谁会不愿呢。” 经历阁中大小事务,又兼目睹琴诗航病情日益加重,亲朋好友都无计可施,四年来谢明术终究成长了,不再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想法自然也多了许多。 “什么净土啊!”纤菱甩开小手,似将不值得留恋的东西挥走,“你知道莲城前任城主是怎么死的吗?不错,莲城以财富和美貌著称于世,但拥有这些又怎样。莲城在仙界,也就等同人间王朝在边关的一座属城,再繁华也不会有多大地位。你知道为何吗?财富和美貌皆是世人梦寐以求,可在仙界,偏偏两者都无用。财富于修行毫无益处,而美貌……多得是人拥有。” 说至此,纤菱泛起清苦的笑,笑意升至眼底,眸光中隐隐含了远逝的伤痛。 谢明术抱着栏摇摇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何况……纤菱姑娘这般貌美,也是仙界罕有了。” 这回纤菱倒没有直接反对,她的目光在夜城中渐渐推远。 “年少的时候,我很自负,”她微微眯起眼,好像是被宝石的彩光刺了目,“我曾经以为,仙界之大比我长得好看的人也没几个。于是我遇到了他,我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更美……再后来,我又不得不承认,他眼中还有另一个更美的人,而这个人……不是我。” 每日伤春悲秋诗文里来去的谢明术一听便懂了这是段凄美的恋情。 “真遗憾,”他蹙了蹙眉,浸淫在了同样的伤感中,“不过,世间完美之事毕竟太少了。”他文雅的面容隐尽了笑意,就只剩下淡淡忧色,“我的尤姐和琴大哥本来是众人都羡慕的一对,他们相敬、相爱,也相知。无论琴大哥做出何种选择,尤姐都会理解他。但他们其实不舍得分开。我曾经见尤姐偷偷哭过,好几回……琴大哥也背着尤姐流过泪,尤姐不知道的。但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总是会相互坚定。早间圣君问话……我是真有股冲动想说……”谢明术说得自己眼眶也红了起来,“是人、是妖、是魔又有什么不同,既然能不分离,为什么要选择分离呢?” “真的很可惜啊,”纤菱叹惋,又发愁道,“可是,逆天施法的事城主也是真的不敢做。你那位琴大哥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和相爱的人好好过日子,非要修习逆天的异术呢?” …… 纤菱并非只是普通的莲城仙婢,她是逢双化友人之女,故而虽是仙婢职分,平日里差事少、空闲多,在宫苑来去自由。这天夜里详细询问了琴诗航患病原由,便将了解到的情况都如实转述给城主。 谢明术在同纤菱言及琴诗航修习反观微术的目的时,避讳了一下,因为琴诗航所写的毕竟天庭不能容忍,但逢双化对禁足阁的声名素来有耳闻,听纤菱大致之言就意会了,对病人也有了一定的好感。 纤菱建议说,就算不能救人性命,也试试能不能帮助病人养身子、延缓病情恶化吧。本来逢双化命人收拾了一下午他的宫苑,心情不悦,有打发杀阡陌带人走的念头,但他素来事过就不记仇,更不会迁怒无辜之人,此时见纤菱助人之心单纯良善,也受感染,就认同说:“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翌日一早,莲城大殿中心的莲池边安置了一个层层升高的山形架座,用于摆放体型小的宝物,一个长形玉案,用于摆放中型宝物,另外有几件大型宝物有檀木座落地,逢双化派人请杀阡陌、琴诗航、尤艳柳、谢明术都到殿内,因为部分宝物外形较大,在琴诗航歇息的屋内不方便陈列。 目睹如此多新奇的法宝,谢明术的活跃劲又上来了,围着宝物的展示架座转来转去,一会儿歪头、一会儿勾腰。纤菱和另外一名仙女走过来,将最后一样宝物上了架,见谢明术的样,笑问:“你认得吗?”谢明术眨眨眼,摇头。纤菱随意地笑道:“我也不认得几件。” 事实上搬来的法宝莲城城主也有半数是不了解的。 自无垢上仙离世之后,从前他搜集的、以及从各处获赠的部分宝物,找不到文字记载的,就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了。逢双化和友人曾经认出少许,但仍然有几十件认知空白的。 琴诗航患的病是天机,企图对症下药不可能,所以草木类珍奇药用不上,也没有呈上来;而金石丹液类是仙人药方,琴诗航半凡之身若承受不了,说不定被毒死,也排除了。剩下的还有可能有助控制病情的法宝,就只有三类。一类是通过光照为伤病者恢复元气的;一类是抵御外邪入侵的;再一类就是需要适宜演奏者的养生乐器。逢双化认为琴诗航病因特殊,这些法宝对他都不一定有帮助,故而将不明效用的宝物也一并展示出来,若客人中有认得的,说不定会用得上。 宝物新奇各异,有的看上去华丽名贵,有的显得丑陋古怪,多得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品种。有的似团起的豆腐皮,放大就成了平展的披风;有的似琉璃杯中斟有酒,实则倒不出一滴水;有的似冰片为鳞、银丝为经织成的冰枕,用术法激活了再摸,是暖的;有的像人参形的夜明珠,光芒充满根须,拧开开口,光子成群飞出外,就暗成了玄色;有的似捏歪的陶埙,吹奏起来调子没几个,听着却舒心;有的高至人颈,上旋似长形海螺,通身符纹古旧如山岩壁画,上边还真长有些活的小草…… 众人从辰时试到午时,使出各种法宝折腾,琴诗航的面色不见多几分血气,但精神看似好了一些,也不知病情会否有起色。杀阡陌没那耐性等,早携火凤出了莲城、离了绿洲,跑天上练功去了。 该用的疗法都用得差不多了,逢双化再近前给琴诗航切脉,半刻钟内重诊了三四次,迷茫地皱着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手生摸不定脉象呢。然而在奇症面前他确实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只能得出结论:“琴兄,你这病病根是天机隐秘,疗效也是无法测度啊。” 琴诗航在尤艳柳的扶助下离座欠身致礼:“城主,生死有命,您已尽力了。诗航有幸得观赏城中藏宝,还看了如此多令人惊奇的法效,也知足了。不知若将这些法宝记录进书册,会否冒犯贵城,若能得您许可我阁中弟子将今日见闻留书在案,那将是禁足阁之幸。” “嗨,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请求,”逢双化赶紧请琴诗航坐回去,气氛格外和善。他转眼看看谢明术:“今日动用的法宝不少,你们这年轻文士能记得来吗?你们若想写下来,写完给我一份就是,我平日里懒,不愿花时间整理记载,还有些旧日留有的法宝名册,我都没差人好好核对过。只因莲城安定素来无大事,识不得的宝物我都当摆设,识得的也多半不启用。” “那就好,”琴诗航缓缓颔首,“在下就怕涉及城中机密,有失客礼。” 逢双化哈哈笑道:“莲城的宝库,对我这城主而言也是迷啊!”他顺手指了指莲池前林林总总的珍奇,“你们阁中要是有古籍,查得明这些难倒人的玩意儿,不妨也给我解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