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山门同行 冬剑山门与大多数仙门一样,不过凡尘的节庆,蓬莱迁就仙贵家族的习俗,乃是个例外。但附近仙镇的仙民都过凡俗的年节,仙镇的集市在年节也热闹无比,各派在年节时采购物资自然也比平日多。就连梓云师伯也换了一身新衣裳,白底紫纹缎,络金青边,紫色的花案高华大气,配上紫珠玉佩,人显得成熟高挑、气质不凡,我直夸她穿着好看。 她帮我一起把旧物搬出屋内的地面,用剑气挑拣,忽见书作之中翻落一件规格比寻常书册都要大的事物……《云顶天宫图》。 图册是一堆方形图片,背后有青园师父设定的考题,乃是测我符法阶段用的。只有当我的符术和法术水平能与他比肩的那一日,才能激活所有符图,把每一张图片的符文脉络都接通,得到纵横拼接完美的大型云宫分布图。 想到从别的笔录里尚没看出什么,我索性抱着它坐下来,像小时候一样,抽出图片在地面一张张摆开,再翻过背面。最左上角的几张我过去已解通了,所以不需重费心思,一施法激活,它们就自行排序归位,剩余的只能手动按编号摆放到位。 梓云师伯见我法力远胜从前,原本还在帮我翻查师父在各种书籍里留的笔书,愈发搁开书本观赏起我的解符手法,边看边叫好。 每框定一个小区域方片,一手掌心生光盛照,符文路线全显,横竖点撇捺,九曲十八弯,在法光的激发下粼粼生辉,所含术法类型及法力强弱顷刻看穿,法力过渡模式、扭结关联了然于心;另一手五指如绣针,五色丝线齐出,法门处入,下行上挑顷刻缝合,两块分立的符文主线被缝在一处,因术法气脉相通,很快融合为一线。接二连三得手,翻回正面瞧瞧,地图一块侧边全无缝隙地呈现出来了。 前端的符图好解,越往后越有挑战,有的主线我拿了十几回没拿准,累得我活动胳膊喘气。 梓云师伯取了蒲团给我垫坐,又拿水给我喝,我全神贯注,水壶一动不动,梓云师伯看不过眼,把壶嘴递我嘴边,我只好喝了。到了中膳时间,我不肯吃饭,师叔伯们也拿我没办法。 到了黄昏,我还不吃任何东西,铜焕师伯也来瞧我,和梓云师伯议论说:“巧这孩子迷成啥样了。”梓云师伯叹气劝我道:“冰杨,你都连上一整个半幅了,还不满足?实在解不开的就先放下吧,你的进步已经可喜可贺了。” 事实上我眼睛已开始冒星星,修仙人虽阳气护体,寒冬入夜都不甚怕冷,但我消耗……尤其是浪费了过多法力,手指已不似之前灵活,当我意识到是冻的,终于站起身把图片全收好。剩下的我对付不了的一半,虽只是一半,比破解的一半,不知难上几个层次?暂罢了吧。 我笑着理了理衣裳,梓云师伯也近前帮我梳理发辫,之后我和两位师伯准备出门,下山逛年节的仙镇夜市。 未料山门前有人声云集,几名弟子赶来向梓云师伯汇报,领头的弟子一低首道:“派务师长,掌门召集门人。有擒天殿妖魔掳了神农书苑的女子,禁足阁出动神龙卫队追赶。掌门决定出战降服妖魔,请您即刻移步校场。” 我们听罢都打起精神前往校场集合。 自十五岁那年发生不幸之后,我就没再得同冬剑山门的师叔伯们一道出行过,想起来竟有些怀旧。 然而我们防御队形组合齐备,列队有序御剑入空,前往搜寻目标的途中,居然遇到武当派门人阻截。 “利襄掌门!”武当来人职位应不低,御剑横至,抱拳开口,利襄师伯就连忙做手势令我们暂停行进。 我们一同降落在山地,等待利襄掌门和武当门人谈妥,利襄师伯好像和对方意见不和,言谈中争论了几番,夜黑我们等得无聊,就相互切磋起剑招来。起先还是好玩的摆摆动作,后来不知谁起的头,真的拔出剑扬言要看真功夫。尤其是我的蓬莱剑法,让冬剑山门众师长都感兴趣,他们把照明之物打亮一个大圈,要某师长用长川剑法与我比试,好让我展示伸手。见我们兵刃相向,掌门都被引下来了,大声问我们在干嘛。武当的门人跟来,利襄掌门安抚了他几句什么,他们掉头回去了。人一走远,梓云师伯便问掌门他们有何事耽误那么久,众门人也均有疑问之色,相顾说,这会儿再赶去都不知还帮得上忙否。 利襄掌门背手叹气说:“你们怎么不早点开打,早开打我早有借口把他们打发走了。”神色像是想说笑又笑不起来,回过身,摸着下巴的黑须生出无奈,“这事也是难抉择,武当掌门层说禁足阁和擒天殿的矛盾我们不宜管,叫我们收兵回去,我不甘心允诺,不承诺他们又不走,刚好你们打闹,我才有借口含糊几句,半敷衍过去了。” 掌门话才说至一半,不解的疑议已在人群中蔓延开。师叔伯们都说,妖魔在我们地盘内作祟,为何不管。 梓云师伯倒是心下明了的模样,只移了移目问道:“那掌门并没有全然答应下来?” “对,没有,我只说我们逛一阵就回,我们的人等不耐烦了,我要带我们的人走了。”利襄掌门看看梓云师伯,即时咨询道,“梓云,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梓云师伯颇为豪气地道:“我们走我们的路,他们管不着。回头他们要有话,就说我们人多闹着去,众意难违。” 话音一落,门众齐喝彩,利襄掌门击掌掴手,一声“走”,大家挥臂推进剑气,连串的剑光上发天际,浩荡巡游。 事后梓云师伯告诉我,各大仙派对禁足阁与擒天殿越走越近十分不满,见擒天殿和禁足阁发生矛盾,大宗仙门自然主张冷眼旁观,看他们闹翻。我听得心头好生郁闷,不禁提起血气丹之事,说禁足阁主动帮了太白一个大忙。 梓云师伯似理解我的不平,拍拍我肩,道:“你虽知道这事儿,你知道血气丹是做什么用的吗?” 我如实言明猜测:“不是给妖魔延寿用的吗,血气丹顾名思义,必得耗人身不少元气来熔炼,禁足阁的人等于是消耗自己的寿数,帮仙界救人。仙界起码也该承个人情吧。” 梓云师伯点点头,双目含着教导神色:“正因为如此,他们帮妖魔延寿,自然要遭仙门排斥。各大仙派、尤其是太白,已经将养生药物送了好些给禁足阁表示补偿和谢意了,余下的事他们觉没有义务管,也在情理中。何况禁足阁的女子被擒天殿的妖魔盯上,乃是因为他们阁中往魔界送丹药一来二往的,关系太密切,武当来人说他们自找的,你说掌门该怎么回好……只有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不讲规矩,另有我们的主见和判断了。”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却是鼓励的叹气,“冰杨,你长大了,该懂的,以后慢慢都会懂得。” 我虽满腹驳斥之言,听到末句,终究隐而不发了。 如时光倒回五年前,我定然不吐不快——禁足阁若不能给擒天殿实在的利益,穆穹哀又怎会同意放人;人放出来了,禁足阁倒有罪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今日的我已能明白,又何须我说破,师伯心里比我清楚一百倍。 有的道理显而易见,不可以为凭;有的事情再讽刺,须当郑重其事。 世道如是,无甚可奇。 …… 冬剑山门是小仙门,连掌门师伯都只有飞仙修为,但论保卫疆土,仙人还是比凡人占优势,首先夜视加观微,就比凡人肉眼凡胎在黑夜里瞎摸索要有效力得多,甚至仙人对妖魔气息的觉察,的比神龙更敏锐。是故禁足阁之人派了几十头龙围困山林,也只能看住保证妖魔不跑出监视范围,要确认敌人藏身何处是极为困难的,更怕一个不留神让敌人携被虏之人溜走了。 我们很快便找到了禁足阁的神龙队,骑龙的驯龙师手举明灯为神龙照明,远望就见一丛丛淡色的光晕中龙舞动着前半身,所有神龙绕同一监察空域飞行,半条明形接半条暗影,一头过去,另一头又快速跟进到前一头的位置。 我们接近领头的驯龙师询问情形,门中出行人多,我杂在师叔伯中间,不知对话详细,但消息随着任务下达及时传开,我们知道禁足阁之人能确定掳走阁中女子的妖魔还没出离他们锁定的林地,因为偶尔能见其飞蹿出林欲一搏,被他们打退了回去。妖魔狡猾,藏得隐秘不敢露面,应是害怕被人认出,被擒天殿追究责任,因为擒天殿有明规禁止妖魔危害禁足阁中人,而此妖魔本也是偷偷摸摸作案,不料被发现行迹。驯龙师说,神龙认得作案的妖魔,应是见过数回之人,目下他们最害怕该妖魔害了阁中女子,只身脱逃,所以不断派神龙击打林木惊动妖魔,但又不敢逼得太紧。 冬剑山门几十人铺展开来搜寻,利襄掌门和梓云师伯安排得当,每个人都有明确负责区域,不到半刻钟,妖魔就藏不住了。我见到西面夜空有一道黑影携着另一个瘦弱的身影斜飞冲天,有人指着惊呼。其余师叔伯与我同步,掉转剑头奔敌人方向流汇而去。 利襄掌门和梓云师伯一贯主张积极应战、加上门人相处和睦,冬剑山的师叔伯们道行虽欠佳,阵法配合的默契程度,乃是连大派都要赞许的。山门扬名仙界,也是机缘一次战事中御阵救下新上任的太白掌门诽拾。 太白前任掌门诽声被传德行有亏,引诱数许女弟子与其发生关系,机缘巧合被捅了出来,一时间在仙界传得沸沸扬扬,尔后当然被门派澄清了,但“澄清”背后的真相仍被人猜疑不止;反正诽声的掌门之位是保不住了,传给了现任掌门诽拾。诽拾掌门的德行倒是有口皆碑,可只有灵仙道行,武力虽不差,一旦被强敌攻近身仍有性命之忧。冬剑山门既因曾救诽拾掌门于危难,在仙界小山门中,名气始终不输弟子考进大派人数多的门派。 长川剑法组成的攻防阵形灵活应变,都是实战中磨练出来的。因我也会长川剑法,处在师叔伯们中间运剑,甚觉得心应手。我们三两下变阵,敌人步调已大乱,虚影移不出剑光封定的空间,一头撞上拦网,现了形。禁足阁的驯龙师立刻喝出其名:“雷臼!果然是你!”其余驯龙师也纷纷喝道:“放下我们的人!”“放下京舞!” 名字入耳一惊,我瞪大眼睛往妖魔的方向望去,只见发丝稀疏、头脑有鼓包的金袍魔将挟持着一名长发飘散的年轻女子,光亮打在她脸上,一双杏目长而明,直挺的鼻梁秀美清丽——不是我儿时的伙伴孟京舞又是谁! 我登时怒上——又是这该死的雷臼,待我好好教训他,给倾闻师傅报仇。 靠近的片时,雷臼已被我铜焕师伯的浴火生风术缠身,放脱了京舞,京舞被禁足阁的驯龙师接走。 救得好! 我手中长剑一震,挺身飞上,师叔伯们见我剑气势盛,自觉偏转开,步履齐整,让出给我足够发挥剑力的空门。我故意只用长川剑法,加重力道,但减慢速度,每一剑下去,师叔伯们都能领会到位,知道我的用意和攻防取向,愈发灵巧地合作攻敌。 雷臼掌生旋风,魔力吸引使人脱不出他暗器杀伤范围,飞镖厉影出手,旋扫过处,我不由寒毛乍立,可知其魔气虽厚重难掩,武艺还是有长处的,我立时提高一倍内力,他暗器遇我的剑气即被压灭五层魔性。 他惊而杀伤掌法连出,却哪里是我们一群人的对手。重重包围并不能保证人多必胜,但几十人如一人,几十位师叔伯皆随我进退而动,雷臼就只有被我痛打的份儿了。 第一次发现,仅仅需要长川剑法,仅仅需要寻常剑速,就可以打敌人打得那么过瘾。我劈斩,剑刃所向必只见雷臼再无他人;我旋击,雷臼的退路必被众剑封死;我倒刺,雷臼必被推至我剑锋弧线过处;我退避,雷臼必被引走掌向无暇追击;我横踢,雷臼已无力虚化,被我一脚踹下地,众师叔伯早已停落等候,刷刷亮剑斜围指之。 长川剑法虽还是当年的旧招式,而我功力今非昔比,雷臼挨了数十剑,扑在尘泥中呕血,连爬起半身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