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最热闹的集市位于天心桥南端的东大街。这里大小店铺林立,酒肆、食坊、绸缎庄、当铺众多,更有各色首饰店,女孩日常搭配的头花、手镯、手链佩饰一应俱全。街头更有杂耍可看。无论男女老幼,到了此处总能寻到自己爱看的热闹。
午时刚过,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芳菲随意一瞥,远处店铺里的大小风车立马吸引了她的注意。风车造型各异色彩缤纷,随风转动,像是七彩的花朵,煞是可爱。
这几日闲得无聊,差点把她给闷坏。此刻的她就像久困笼子的小鸟,马车一停下,哪里还管得了别的,直奔最吸引眼球的风车而去。
赵盾很少逛集市,脚一落地,只觉得四周乱哄哄的,面对眼前的热闹,他竟有点懵。待他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芳菲的踪影。他急得直跺脚,赶忙让两名随从分头找,自己则站在原地守株待兔。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焦灼万分的后果是脑子一片空白。赵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了想,芳菲孩子心性,又好装扮,能够吸引她的,要么是好玩的,要么就是好看的。于是他离开原地,去好玩好看的地方去找芳菲。
果真,就在离马车十几米的地方,看到了芳菲。她正拿着一只大风车来回跑。想来已经试过好几个,就是没付钱下定,店家正一脸的不耐烦。
此时的芳菲,虽然表面轻松闲适,其实心里慌作一团。店家的脸色让她难堪。见她衣着华丽,气质清雅,很可能是位贵客,又不敢轻易得罪,正是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泄。
芳菲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赵盾哥怎么也不来找我?本姑娘身上可没银子啊。”已经试过七八个,如果此时掉头,怕是会被店家提刀追杀。可是真的要买……囊中羞涩啊。
就在这尴尬万分进退两难的当口,一声“芳菲,原来你这在。”拯救了芳菲。几乎就在同时,她把风车往店家台面一扔,火速扑向赵盾。她双臂环着赵盾的腰,脸埋向他胸口,口中直嚷嚷:“赵盾哥,你终于来了。”神情哀怨,仿佛久别重逢。
芳菲这一抱,赵盾瞬时惊得满脸通红,耳根子发烫,浑身火烧火燎。本来准备严厉训斥芳菲的不告而别,一瞬间,竟从怒气冲天的狮子变成软绵绵的小羊羔。他勉强挤出几个字:“芳菲……你怎么了?”
芳菲这才留意到赵盾面红耳赤。侧脸一看,店老板目瞪口呆,路人纷纷对他俩行注目礼。惊觉自己还靠在赵盾怀里,她赶紧缩手,站直身体,稍稍拉开与赵盾的距离。清清喉咙道:“嗯,我正想着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她压低声音,变得忸怩起来,“我很喜欢这的风车,可是……我没带银子。”
赵盾闻言,哈哈大笑,尴尬一扫而光,心中暗想,“哎,这芳菲,说她是枚开心果比才女更贴切。”
二话不说,赵盾掏出银子给到店家。芳菲喜滋滋的拿走最炫丽亮眼的风车,两人转身离开。
“你说你啊,”赵盾轻戳芳菲的额头,“二话不说,撒腿就跑。偌大的集市,万一走丢了,可怎么跟你爹交待?”派去找芳菲的人已经回头,此时已是气喘吁吁。迎面碰上二人,就跟在二人后面继续往前走。赵盾回头指了指二人,“你看,跟你出趟门,累倒两个,”又指了指自己,“急死一个。”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芳菲很识趣,语气放软,可怜兮兮的。一想到赵盾焦急的样子,忍不住求证,“看不到我,你真的很着急?”
“那还用说。看不到小姐,少爷急得什么似的,马上吩咐我二人分头去找。”身后的其中一名侍从说道。话音刚落,只见芳菲瞪着他,似乎非常不满,他赶紧低头。
“很着急,非常着急,都快把街道的石板踏穿了,发誓找到你之后一定要把你打一顿,这样可行?”不提还好,一提就让赵盾想起刚下马车看着人潮如流,脑子闪过千万种芳菲遭遇不测的可能,当时真正是恐慌之至。
芳菲扬起下巴看向赵盾。眼前是位丰姿俊逸的男子,剑眉聚挺,一双眼睛朗若星辰。他也在专注的看着她。这么近的注视,她的心不禁怦怦直跳。她口口声声叫的哥哥,忽然不同以往。由他亲口说出的焦虑,一点点攻陷她的心。这么一想,不觉低下头,脸微微发烫。
本以为芳菲要回嘴,不曾想她只朝他点头。如此乖巧柔顺的芳菲实在有些异样,赵盾很不适应。两人都不语,空气有些暧昧起来。想起刚才她扑向自己时,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措,他当时好想用手拍她的背,抚慰她,又觉不妥,只得作罢。
事后想想,又觉有点遗憾。这样矛盾纠结的自己,对赵盾来说,是陌生的。他也察觉到什么不一样了,却又难以厘清,不愿深究。
“前面有人卖花,”怕被看穿心事,芳菲四处张望,努力寻找话题。“咱们过去看看吧。”这次学乖了,得到默许才敢往前走。
只见这卖花的铺子,里里外外摆了好多藤篮,各色鲜花争奇斗艳。芳菲忍不住蹲下去嗅,“真是馥郁芬芳呢。”一边说,还陶醉的闭上眼。女人如花,花比美人,所以美人通常爱花,贪恋花的美好。
许多花都叫不上名来,幸好店家耐心一一解释,二人才算开了眼界。
红艳夺目的是“一品红”,寓意普天同庆,共祝新生大方雍容的是山茶花,寓意谦逊、谨慎、美德娴静优雅的是“凌波仙子”水仙鲜艳炫目的是蟹爪莲还有芳菲的最爱的雪中高士、月下美人腊梅。
芳菲对着花若有所思,“赵盾哥,你说咱们买些花回去好不好?”
赵盾看着芳菲的侧脸,“买花做什么?”家里有院子,种了不少花,只是品种没有那么齐全而已。
“我在想,这次盟国大会,如果摆些花在桌面,会不会比较特别?”芳菲自小喜欢花,每次觉得孤独彷徨就会去采花,花总是令她笑逐颜开。
“嗯,听起来倒是别出心裁。”赵盾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提议,颇意外,转念一想,似乎也未尝不可。
芳菲托个腮帮,等着赵盾的首肯。
“依你说,选什么花好呢?”赵盾问道。
“要我说,最能代表冬天的花就是梅花。”芳菲说起花来头头是道,“并不是因为我最喜爱她,你想啊,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个喻意多好?国君继位以来,几次战役我们都打赢了,这不正是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嗯,果真是才女一枚,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罢,赵盾还冲芳菲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我说正经的,你又笑我。”芳菲知道又被调侃,有点急了,“平日我不读书,你们要逼我,好容易憋出几句优美措辞,又被取笑。”
“这次绝对没有嘲笑揶揄之意。”赵盾收起笑,一本正经起来。“其实啊,只要是你愿意做的事情,你都想得很周全,做得也好。你的提议,我觉得挺好,很应景,咱们就选梅花了。”
能够得到赵盾的认同,芳菲心满意足,甚至有些暗自窃喜。能让这个妹妹如愿,赵盾也是乐意之至。两人买了好多梅花,还捎带了几盆水仙和一品红,欢欢喜喜的打道回府。
诸侯会盟如期举行。晋襄公当场宣布赦免卫国大夫孔达,同时欢迎卫国国君及来使参加盟会,并引为上宾。盟友们个个心悦诚服,表示要以晋国马首是瞻,齐心协力,共度患难,进退同步。
当然,晋国联手诸侯讨伐秦国的提议也得到各国支持。宋、陈、郑均答应出兵,卫国由于国小力弱,刚刚恢复元气,只作后援。各盟国队伍均由各自军事首领率领,待到与晋国军队会合后,联军统一由晋国中军元帅先且居统领。联军定于盟国大会结束后的十天内集结完毕,之后往秦国方向行进。
襄公执政以来,从最初的彷徨,为秦军所迫应战,到大小战役的胜利,再到如今面对秦军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主动出击,与端放在盟国大会上的腊梅相映成趣。
正如芳菲所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没有接二连三的危机,如何向朝臣、盟国、垂涎三尺的邻国证明,晋国有位有能力、有魄力的、有作为的君主?
虽然政治上仍然青涩,秉持文公稳健的治国风格,善用文公留下的贤人能臣,襄公带领的晋国依然牢牢掌控中原的话语权,邻国不敢小觑。
盟国大会之后,作为国君特使,阳处父被派往鲁国。鲁文公不朝晋国,本要武力征讨,后经群臣几经商榷,决定以怀柔之策对待鲁国。
一来,相对晋国而言,鲁国国小力衰,杀鸡不需以牛刀二来,也是让其余小国安心,他们追随的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盟国,而是宽大仁义的大国。如此便能收服人心,事半功倍。
阳处父不在,督促芳菲的功课自然落在赵盾的肩上。当初说好,要在赵家长住的条件就是习字背诗不能耽误。于是,这个天气阴冷的初春,因为家丁有事外找,赵盾匆忙而去,留下芳菲独自一人在书房诵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什么菜……”芳菲正摇头晃脑,可是好些个字读起来都很拗口,刚用过晌午,脑袋昏沉,不觉就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