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虚位以待(1 / 2)赵氏连城璧之赵氏骄阳首页

四位大臣去世后,摆在襄公面前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将空缺补上。这些职位事关重大,补充什么人关乎晋国未来的政治格局。

公元前633年,晋文公在被庐举行阅兵。阅兵仪式结束后,“三军六卿”成为晋国的行政中枢。

所谓“三军六卿”,即国君之下,由上、中、下三军构成议政机构。每军设将、佐各一人。中军将为正卿,排名第一。其次为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坐到这六个位置的人,成为整个晋国除了国君之外最有权势的人。他们是直属国君的内阁,出将入相,执掌晋国军政。无论行军打仗,或是内政外交,均由他们会同国君商议共同决策。

文公执政后期做了两次改动。曾有过“五军十卿”、“四军八卿”。襄公继位后,最终选定“三军六卿”固定不变。

三分之二的位置空缺意味着重组“六卿”。四个位高权重的职务虚位以待,谁能跻身其中就意味着能成为晋国权势熏天的利益集团。尤其是前三名,在晋国军政大事裁定中拥有权重更高的话语权。这是一次利益重新分配的历史时刻,旧臣遗老、元勋之后、名臣贤吏,个个跃跃欲试。

自曲沃武公、晋献公、晋惠公到短命的晋怀公,他们执政期间,得到重用的大臣元勋,我们姑且称他们的后人为“老臣派”。文公执政后重用的以“五贤士”为代表的重臣元老的后代,我们则称之为“新人派”。

“老臣派”的代表有:荀林父、箕郑父、士榖、梁益耳、先都、先蔑、蒯得。

最值得一提的是荀林父。荀林父的爷爷叫荀息,荀息是晋献公时代的股肱之臣,闻名青史的“假途灭虢”就是因为他的精心谋划才得以实现。此后,他被晋献公重用,成为春秋晋国有史记录的第一位相国。

“骊姬之乱”时,身为太傅兼托孤大臣,荀息力排众议,一力扶植两位年幼的太子。为了晋国公室,可说是鞠躬尽瘁。无奈,在宫廷政变中,两名太子均被杀。他深感有愧献公重托,自杀取义。

荀息死后,其子逝敖没有得到重用。

文公即位后,狐偃以荀息忠节仁义,请文公录用其后以鼓励众臣。故此,身为长孙的荀林父得到任用。虽说也有不少机会崭露头角,无奈家族与文公渊源不深,不得大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文公执政后,用人思路十分清晰,只用功臣旧部。那些父辈站队与文公对立的,不得重用也是情理之中。

“新人派”都是文公旧部元勋的后人:狐偃的儿子狐射姑、赵衰的儿子赵盾、先且居的儿子先克、胥臣的儿子胥甲、栾枝的儿子栾盾。

“新人派”中,先克还未弱冠,胥甲和栾盾资历较浅,狐射姑和赵盾年纪资历都合适。如要问鼎上位,后两人最有希望。

重组“六卿”对“老臣派”无疑是天赐良机。他们虽已入朝为官,有的甚至已经进入“六卿”,可是他们的父辈离开朝堂太久,声势几不可闻。没有父辈的庇护,他们势单力薄排名靠后,并没有掌握话语权。

相反,“新人派”的父辈个个位高权重,他们刚去世不久,余荫仍在。如果“新人派”顺利继承父辈的爵位名声,一旦他们站稳脚跟,定会大力扶植自己的子侄兄弟。三代足以成势,晋国未来的政局都将由他们把控。到那时,“老臣派”不仅难以跃升,恐怕在朝中都难有一席之地。

鉴于此,“老臣派”决定先发制人。

以箕郑父和先都为首,他们召集士榖、梁益耳、荀林父共同商议,计划分三步打击“新人派”。

首先,买通襄公的近臣,刺探襄公意图。势在己方也就罢了,如果襄公偏袒“新人派”,他们会想办法扭转局势。其次,拉拢朝中大臣,尤其是摇摆不定的骑墙派。对他们许下承诺,如果站在他们一边,事成之后必予厚禄高官作为报酬。

再次,派人密切监视狐射姑、赵盾和先克的动向。“新人派”中,这三人最具威胁。要对他们进行严密监控,尽量让他们不得接近君主,不得为己方利益申辩求情。一旦他们有所行动,即刻来报。

最后,如果已经确定形势于己方不利,凭他们的力量难以改变君主的决定,则联合朝中党羽集体上书游说君主,形成逼宫之势。相信到时君主定会有所表示。

与“新人派”相比,“老臣派”除了年纪长资历深之外,他们胜算的最大筹码是襄公。

试着站在襄公的立场看。先君突然离世,秦国又在此时发难,他资历浅显经验不足,不得不继续任用文公时代的旧臣,依靠他们抵御外敌,维持国内稳定。不久,先轸战死,害怕重臣离心,他更是摆出姿态,宣布以国葬之礼将其下葬,还令先且居接替其父之职任中军元帅。

这一系列的举动,无非是为了向朝野上下表明:国君不敢忘记先君遗老们的赫赫功勋,请他们继续为国承担重任,分担国事。

可以说,襄公执政这六年,他的权力是受到很大制约的。他本人的性格柔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身不由己。

全部启用自己的亲信爱将用起来肯定更顺手,但是当时外部形势急迫,根本不具备条件让他舍弃这班老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他们,安抚他们,争取平稳过渡。

在这些久经沙场的元勋面前,身为国君的他都要谦让三分。先轸当众与他冲撞,他都隐忍不发,也是时势不由人使然。

如今的局面,只要是个稍微有点野心抱负的国君,都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削弱旧臣的势力,引入其它背景的官员占据“六卿”席位。

这样做,一来可以改变过去处处受制于人的局面,二来也可平衡朝臣势力,避免一家独大或几家专权,顺势加强君主集权。

入选“六卿”名单的官员,不可能是稚嫩青涩出身低微的小吏,必须是有一定家族背景和从政经验丰富的人来担任。如果“新人派”被排除,最佳人选自然是“老臣派”无疑。

所以,依据常理推断,襄公很大可能会选择与“老臣派”合作。他定是张开怀抱欢迎这个天赐的良机,趁机将横亘在面前的大山不动声响的全部移除。待到权力集中在手,他就可以放开手脚治国。

相比“老臣派”的蠢蠢欲动,“新人派”这边,除了狐射姑,其余四人显然还沉浸在对逝者的追思当中,无暇顾及其余。

赵盾不幸也在其中。父亲的谆谆教诲还言犹在耳,他还没来得及领会“知天命”的奥深精微,命运又一次把他推到不得不被迫接受的残酷事实面前。明明已经好转的身体,明明已经矫健的步伐,为何在刚刚领悟到天命的时候,就被老天爷夺去了性命?

赵盾再次怀疑有人动了手脚。君主曾为此事派人到赵家排查,也去了先府,他也参与了调查。

先且居是中军元帅,父亲赵衰是执政首席,他们两家一向门禁森严。家中雇请的仆人、小厮、杂役无一不是层层筛选,有人作保才得入职。事前两家并无雇佣新手,事后也无人失踪。他们又把调查范围扩大到栾枝和胥臣两家,结果与先、赵两家情形相同,没有任何异常。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只得作罢。

笼罩晋国的这场劫难,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天意的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如果说赵衰的死对晋国而言失去的是治国栋梁,那么对赵盾而言失去的则是至亲血脉的灵魂指引。

母亲走后,父亲成为他唯一的血脉亲人。父亲一走,世上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成了外人,都有隔膜屏障。

儿时在翟国,父亲是他如山一般的坚实依靠回到绛都,他用尽力气去恨父亲,也不过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等他冲破牛角尖走出暗巷,仇恨剥离,以一个男人的角度重新审视父亲时,他才发现,这样的父亲多少人梦寐以求,他却不知珍惜弃若敝履。

父亲正直质朴,宽容亲和,襟怀坦白,光明磊落,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身居高位却从不仗势凌人。忠诚护国,礼遇属下,扶持同僚,从不拉帮结派,经营党羽。

得知赵盾母子在翟国的境遇后,他满怀愧疚。多方托人给赵盾请来最负才华盛名的先生,给赵盾指点功课,教他学习礼仪。他还时常过问赵盾的学习进展,找机会与赵盾交流。提点赵盾为人处事的原则立场,灌输政事方略,将自己的经验教训倾囊相授。

父子俩在银杏仙子见证下的那场对话,更是处处闪耀他的智慧见识,蓄满父亲对儿子的关照热爱和殷殷期盼。

他未何不早早察觉父亲的好?为何沉浸在自怨自艾中虚掷时光,而不是敞开心扉与父亲坦诚相交?回想起与父亲每一次的会心交流都受益匪浅,弥足珍贵。可惜父亲已经离去,永无机会再叙,哪怕是梦中相见也是奢望。

从今往后,他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和母亲想必已经重逢。虽是“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但是他们身处一界,可以再续前缘。他们有时间弥补遗憾,携手未来,也算圆满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