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的形貌异常恐怖，就像是刚从地狱中脱离，鲜红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苍白，巩膜漆黑，一双眼睛全部被黑暗笼罩。

挂着诡异的笑容，血从发间流淌在脸颊上，好像脑袋的顶部被什么利器凿穿，现在的她，头骨已经破裂。

“她暴走了。”

沈泾宇利落地将两个人护在身后，往后退去，竺小柳的后背就触到了墙壁。

“只剩下我了。”何嘉瑞挣脱了沈泾宇的保护。

他一直都有些害怕，无论是在面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时还是在面对穆雪时。

“何嘉瑞，回来！”沈泾宇一手护着竺小柳，喊何嘉瑞回来。

何嘉瑞摇了摇头，笑道：“我们班，只剩下我了。而且穆雪，本来也不是个怪物啊。她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

穆雪从树下走来，每一步脚印都踏下一步血痕，脸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眼神已经完全匿于黑暗，拿着橡皮的那只手，黑色的花纹拼命在上边生根发芽急速生长，指甲变成了带着血色的漆黑。

她笑着，仿佛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魔。

“我要……把它还给你。”

恶魔的声音说。带着穿越了时间的执念。

风里带着血腥味，树叶几乎可以化为利刃划破人的脸颊。

何嘉瑞的校服被划破了几处，他一直走向穆雪的脚步却没有停。

沈泾宇看不到何嘉瑞的神情，却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害怕鬼神，胆小如鼠的“孩子”，一步一步那么坚定地走向穆雪，就想要认真地偿还年少无知时欠下的债，他终于面对了自己。

“好，还给我吧。”何嘉瑞笑道，“谢谢你记得把它还给我。这块橡皮，正是我需要的。如果你下次还需要，可以再找我借。”

有时候人活着，是想要那一种价值感。

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从那只沾满了罪和血的手，何嘉瑞从那个被阴魇噬咬的恶魔手中接过了橡皮。

罡风在这一刻停了，那空气里的血腥气仿佛也消散了一些。

手中的橡皮被拿走的穆雪顿了一顿，可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脱落。

那张一直微笑着的面具像是墙粉一样一点点掉落，掉落的面具下，渐渐露出正常人的皮肤。

过了好一阵，穆雪才似乎缓了过来，笑了笑道：“班长，拖累你了。”

何嘉瑞：“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当年不该只冷眼旁观，那时候哪怕有一个人愿意帮你……”

穆雪垂下头，然后笑道：“我不怪你们。”

“怎么可能不怪我们，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对不起你。”

“正是因为这种悔意，所以你才会被拖到这个梦域里来呀。”穆雪穿着红裙子站在何嘉瑞对面，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脸上的笑容却又阴森了下去，“也正是……我不杀你的原因。”

何嘉瑞呆滞了。他又被吓到了。

穆雪上前一步，将手扣在了何嘉瑞的肩膀道：“别怕，班长，这只是一场梦，我这就送你回去啦。”

何嘉瑞眼神开始变得迷糊，摇晃着脑袋重复道：“梦啊……”

穆雪靠近何嘉瑞的耳侧，这一次的声音却异常正经：“谢谢你，班长，无论是那个时候你的善良，还是今天将我从被吞噬的边缘拉回。”

何嘉瑞有些惊讶地看着穆雪。

穆雪微笑了一下，向何嘉瑞道别。

下一刻，何嘉瑞化成一片银色的星光，尘埃一般消失在空气里。

“他梦醒了。”穆雪回过头来。

一身红裙的穆雪，笑道：“班长啊，我终究还要把你的橡皮，还给你。”

穆雪的形貌异常恐怖，就像是刚从地狱中脱离，竺小柳和何嘉瑞被沈泾宇护着后退，背后却始终没有碰到墙。

竺小柳觉察不对往后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转移到了那家废弃的卫生院。

身边一空，竺小柳这才发现身边的何嘉瑞隔空被穆雪抓了过去。

竺小柳的惊讶甚至还没有喊出声，就看见穆雪已经将何嘉瑞的脑袋抱在了胸前，用一只手掏入了何嘉瑞的脖颈，空气中传来卡啦一声，何嘉瑞整个人的身体就软了下去。

断颈。

穆雪舔着指甲尖上的鲜血，挑衅地看着二人。

“她、她怎么……”竺小柳看着那只沾满血的手不断反胃。

幸而，话未说完，竺小柳的眼睛就被沈泾宇遮住。

沈泾宇的声音响起在耳侧：“如果害怕就不要看。刚才表里世界融合，我们至少会经历十二小时的时空混乱，无论接下来我们会出现在哪里，你都要保护好自己。”

“所以、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吗？”

“对，”沈泾宇摸了摸抚摸着竺小柳的背，“所以，别怕，小柳。”

“她已经杀了何嘉瑞了。”

“是的，她很危险，穆雪已经被阴魇共情了。”

虽然眼睛被蒙上了，但是耳朵还能听见。穆雪的声音不偏不倚，正好让竺小柳听到。

“小柳哥哥，我只是想要跟你一起玩呀。”穆雪笑着，笑声阴冷渗人。声音哑哑的，就像嗓子被无数的利爪扯烂。

沈泾宇靠在竺小柳耳侧：“小柳，别怕，你拥有与她对决的能力。当存在表里双梦域领主时，为了争夺梦域的主导权，双梦域领主间会存在天生的敌意。她想杀了你，而你也想杀了她。

“在你的梦域中，梦域领主的力量，强过所有人。包括我。”

沈泾宇说完这句话，便松开了捂着竺小柳眼睛的手。

面前的穆雪仍旧咯咯笑着，四面八方飞来黑色的影子，几乎要遮盖住天空。黑色的影子像巨型蝙蝠一般，飞过来，从小女孩的脸上，身上，胳膊上咬下细小的伤口，小女孩只是站着，仿佛已经完全不知道痛。

草丛里一条大蟒蛇窜出，朝两个人直咬过来。

竺小柳连直面穆雪都很难，更别提应付这条大蟒蛇。

沈泾宇眼疾手快搂过竺小柳跳到了墙角边上，堪堪躲过前面蟒蛇和后方突然出现的八爪鱼的偷袭。

竺小柳有些惊慌：“对不起，我做不到。”

沈泾宇道：“日记本呢？”

竺小柳连忙从包里掏出了穆雪的日记本。

“怎么办？”

“召唤纪之寒。”

沈泾宇拿过日记本，挡在了竺小柳面前。

用两只手扯住日记本的其中几页，想要往下撕。但是没等下手，两个人就听到小女孩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叫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竺小柳一回头，才发现穆雪整个人都悬浮在了空中，一双睁开的眼睛血红血红的，长发飞扬在空中，胸前戴着一道枷锁，泛着红光浮在半空，宛如魔灵再世一般。

“不要……碰我的日记……”

不同于儿童清亮的声音，穆雪的声音哑得像是从破碎的声带中挤出的声响。

竺小柳正要躲，脚踝上却缠上了一条黏糊糊的粗壮的大触手。

再回头去看沈泾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四肢都被八爪鱼缠了起来，八爪鱼四根触手贪婪地将沈泾宇往自己的口器里送。而刚才差点被撕碎的日记本被丢在了一旁。

在梦域中，梦域领主的能力强过所有人。

不管沈泾宇是什么人，在这个梦域中，能对抗穆雪的只有身为双领主之一的自己。

什么时候都指望靠着别人来救自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

竺小柳拼命地用石头砸脚上的触手，落在自己的腿上，触手上，好像根本不知道疼。最终那条血肉模糊的触手终于松开了。

竺小柳的脚上也带了伤，也被石头活生生砸掉了一层皮，走不动路。但是时间不能耽搁，竺小柳伸长手去够日记本。

就在竺小柳的指尖终于触到那本日记本时，蟒蛇得意洋洋地从草地里爬到竺小柳的面前，整个身体盘踞到日记本上，向着竺小柳吐着蛇信，跃跃欲试想要一口咬过来。

“嘻嘻嘻，这是我的日记本。”

一双小小的穿着凉鞋的脚出现在竺小柳眼前，小女孩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一双眼睛大大的，漆黑的眼睛盯着竺小，手上，胳膊上几乎所有的皮肤都是破损的，那些黑色的身影在空中飞舞，像是秃鹫一样啄食着穆雪的皮肉，甚至有些地方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小女孩身上穿着的红色连衣裙已经变成了黑色，发丝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气里飞舞，被黑影咬出的伤口结痂脱落，只剩下左眼类似蝴蝶纹身。

她在妖异地笑。

而在她身后的八爪鱼，耀武扬威地举着已经毫无生机的沈泾宇的身体。

他死了。

那束破开黑暗的光，死了。

曾经有人这样比喻，抑郁的情绪就像是一只黑色的巨兽，一点一点地将人吞噬，将人一点一点拖入泥潭。竺小柳觉得眼前的场景，就像是上述描述的具象化。

触手缠在脚踝处，越缩越紧，但是竺小柳只是抬头望着小女孩一点点被那些黑暗的幽灵一点点吞噬，接着那些黑暗从自己的指尖爬了上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竺小柳觉得每天的天空都是灰色的，就算是阳光普照大地，那耀目的光线也照不进心底。时而神经兮兮地亢奋无比，时而跌落谷底，兴奋时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而低落时仿佛被全世界所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