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孤寒沉睡在黑暗中五感逐渐复苏。
炼化战意对神魂消耗巨大,他以为这一觉会睡的很长苏醒时天早该亮了。但,没有一丝亮光落上轻阖的眼帘,好像夜幕还是黑沉沉的。
周遭极度安静没有晨露的湿气,也没有深夜孤号的鸟雀身下是兽皮的柔软触感,身上盖的是轻软但保暖的冬被,一切都刚刚好睡梦中的人只会感到舒适。
楼孤寒已经醒了。
总感觉……不远处有一道热切的目光盯着他。
迟滞的思绪恢复运转,几乎瞬间意识到身边那人是谁,楼孤寒不敢醒来,维持睡姿不变呼吸放得更轻。
现在他状况转好也就是说……昨晚搁置的问题重新摆在了面前。
……
烦死了。
并不想和沈元谈论“器灵”发的糟心任务。
……
再睡会儿。
楼孤寒打定主意,睡颜愈加安宁。
然而,他装睡多久,那道目光就在他脸上停了多久。
莫不是沈元发现了他在装故意这么看他准备寻他笑话吧?
可恶昨晚明明……咳虽然是自己先动的手,可是、沈元出力更多好么!!
实在遭不住这样热切深沉的注视,楼孤寒揣了一肚子的气愤委屈怨怒烦躁,不甘不愿睁开双眼。
“醒了?”
因为满腹气恼,楼孤寒并且察觉,对方向来寡淡的语调,此时有些发颤。局促而又怯弱。
然后法阵关闭,天光倾洒。
比常人体温略高的手掌探了过来,想要摸摸他的额头。
意识和理智从来都是两种概念。明明做好了能做的一切,隔断了所有侵袭纷扰,沈元还是担心这个人睡梦中遭遇些许不适。
怎么珍重都嫌轻率。
可惜这份用心,他珍视的人无从知晓。
他小心翼翼试探,楼孤寒悚然一惊。
想到的只有……昨天……也是这样……然后……好像,差不多全身上下,都摸遍了……
烦死了!
干嘛又摸过来!那样……还不够啊!
果然是故意看笑话!
身体迅速做出反应。楼孤寒神色微惘,假装睡得迷糊,偏头躲过触碰。
那只手愣在半空,缓缓收回,寂寞地攥紧成拳。
完美。
楼孤寒眼帘半开半阖,抱着软和的被子打了半个滚,将注视的目光甩在背后,心情好了点儿。
睡眼朦胧爬坐起来,看了看天边垂挂的阴云,懒洋洋道:“早……”
被子从身上滑落,楼孤寒低头看了看,脸色一变。
白狐族长专门采购的衣裳,从里到外皱皱巴巴……再加上“道侣”双双一夜未归……不知那窝狐狸会怎样调侃他……
烦死了……
心头羞恼交加,不讲道理地沉入识海,欺凌系统一通。
这副模样,在旁人眼中,像极了发呆。
身后一声清越铮鸣,楼孤寒惘然回首,落了一层薄灰的眸子瞬间清亮起来。
“你把它带上了!”
凌天宁留在妖谷的长剑,横在沈元膝前。
楼孤寒又惊又喜。昨夜他们离开白玉台的时候,并未带上这把剑,是他睡着后,沈元特意回去带来的么?
为了拔出这把剑,一定花费了好多心血吧?
这样一想,楼孤寒忽然有些歉疚。攻略任务是系统……不是,是因为他实力太弱,必须依靠外力……究根到底是自己的错,他刚刚在做什么,竟然朝无关的人撒火,真是太不应该了……
沈元低声道:“我碰你,你不喜欢?”
“啊?”楼孤寒开心地将兵刃抱进怀里,迟钝应一声,略有些羞赧,“其实刚才,还、还好……但是昨天那种,不喜欢!很不喜欢!”
他郑重说道,而后,脸色和缓,“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为了帮我,我知道的,谢谢你……但是……”
似乎回想起了昨夜的荒唐行径,从身到心都满是抗拒。
“哦。”
沈元平淡说道。眼角余光扫过对方苍白的唇,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时……漂亮的颜色。
那么好看。比天边最清丽的落霞,比人间最名贵的胭脂,都要更好看些。
他想要触碰的人心思杂乱视线乱飘,重重点头:“嗯!我知道的,你是被……器灵蒙骗了,它就是这个样子的……心思是好的,总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是我没有管教好它,对不起,连累了你……”
语速越来越快,嗓音不复昨日喑哑,高扬低沉,都与他无关。
沈元开口,淡淡说道:“我也不喜欢。”
“是的吧!”
楼孤寒一下子将他当成难兄难弟,“感觉很奇怪对不对!”
那种感觉……
“嗯,很奇怪。”沈元垂下头,不再看他。掌心在身前握紧,手背青色的脉络分外清晰。
楼孤寒仿佛松了一口气,动作有点别扭地伸了伸手,颤巍巍拍他的肩膀,故作坦然说道:“没事没事,以后不会了。昨天辛苦你了!”
“……走吧。”
沈元没再说“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平静前行。楼孤寒怀抱长剑跟着他。一前一后,距离比他们相识以来,都要远。
一路上气氛颇为奇怪。楼孤寒忽然笑:“哈哈,哈。”
“……”
“……”是他笑的不够大声?这都听不见?还是沈元被烦到了不想理他?楼孤寒努力半晌,放弃了闹点动静缓解气氛的打算,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孟公子。”
“嗯?”
“他抢的那把剑。”
“嗯。”
“……”
算了。沈元平时都是弟弟,只有把天聊死的时候是大哥。他自惭形秽自叹不如。
楼孤寒低头,认真抱紧长剑,微微笑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没话找话,现在他真的想到孟公子了。
轻涯城一行,孟知礼立契说要给他一万多上品灵石,然后兴冲冲回京梁,奉神剑给父亲,结果,孟回一眼看出,纯钧只是一把普通佩剑。
品质不错,但,差神剑十万八千里。
孟知礼当时那个脸色啊,虽然看不见,但只要想想,楼孤寒就忍不住想笑。
傻儿子千辛万苦抢回一把“假剑”,孟回不给报账。孟知礼欠下的一万灵石,完全还不上了。楼孤寒自觉坑了人,没逼迫太狠,每次几十几十的要,孟知礼断断续续在还,至今不过一千之数。
一千上品灵石,已经是很可观的积累了。
毕竟相当于白捡来的,无论数目多少,都令人非常快乐。
“这把剑,与你紫府容纳的战意,有些呼应。”沈元淡淡说道。
楼孤寒一怔:“嗯,你说?”
因为要谈论正事,沈元脚步自然而然慢下来,与他并肩而行。再说起战意与兵刃,免不了比划几下,冰凉和滚烫的两双手,一先一后滑过剑柄剑刃,时不时,轻轻地碰。
楼孤寒认真听从教导。
沈元认真……摸剑。
摸完剑,还有紫府与神魂,还有丹田炼气,还有真元运转。
路途走到一半,沈元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剑匣子,于是不必两手抱着剑走。楼孤寒背负长剑,认认真真回想他方才所说,右手稀里糊涂递去对方手里。
沈元细细摩挲手心微凉的肌肤,好像在研究掌心纹路。专注,平静,一派冷然自持的仙家风范。
楼孤寒只顾品味那些经验之谈,完全没有想过,几百里路,他们为什么不御器回去,再者,用符用真元也可以啊……
沈元不打算提醒他。
一直回到他们“相依为命”的山洞,楼孤寒才勉强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
楼孤寒正色说道,“我这就开始练剑。”
沈元虎口稍稍用了力,体温在冰凉的手心多留了留。然后松开,轻轻颔首,拂袖而去。
炖鱼汤。
……
白狐垂首于前方领路。
黑发金眸的冷俊青年跟在她身后,唇角含笑,蕴着三分淡淡的嘲讽。若非后颈不自然的歪折……好似还是当年震慑四州的南蛮妖王。
“双修大典,胡闹么?”
“属下、属下鬼迷心窍,知错了。”
“知错不改,不如不知。”
“……”这话她没法接。
白狐族长直想化身原形就此遁走,不敢承担妖王可能的怒火。
虽然还能看出凌天宁留下的可怕伤势,但是,妖王短短几天搞出来的阵仗,明明白白告诉蠢蠢欲动的各族大妖,你爹永远都是你爹,别仗着家长不在瞎闹腾。
白狐族长后悔不已。
她垂涎什么主证之位啊,这下惹出鬼了!
九尾白狐胡思乱想,姿态谦卑,将妖王领去人族暂居的山洞。
此处瘴气雾霭四季不散。
妖王忽然转过头,后颈石柱完全暴露在瘴气之中。
铮然一声清啸。
一道剑光劈裂雾霭。
藏于雾中的蛇虫鼠蚁暴露无遗,惶然四散。
光自九天垂落,又似追随剑啸而来。
妖王堪堪扶了扶颈侧,视线自始至终追寻着那抹剑光。
眼瞳倒映出一抹清瘦的人影。
恍惚间,似又看见那一剑。
一剑。
百鬼相避。
群妖骇退。
“怎么样怎么样!这次可以了吧!”
那个翩然而立的影子转向洞口,欢快喊道。
“太慢。”
“除了慢呢?”
“太钝。”
“除了钝!”
“太燥。”
“……夸我一句会死啊!”
“不会。”
“那你倒是夸啊!”
“嗯。厉害。”
“太敷衍了!重来!”
“嗯。好厉害。”
“………你做饭难吃,唱歌难听,衣裳难看。”
“哦。来喝汤。”
楼孤寒气冲冲收剑,小心将兵刃收进铁匣,快步奔进山洞。
南蛮妖王出神望着这一幕,半晌,看了九尾白狐一眼。白狐族长心口一哆嗦,麻溜跟上:“先生,我来跟你谈双修大典的事……”
楼孤寒见白狐族长亲自前来,很是惊讶。搁下汤碗,刚想见个礼,便看见了那位总也睡不醒的断颈妖王。
“妖王前辈!”
他心中一喜。不久前他听了消息,妖王前辈昨夜因为白狐族长自作主张发了一通大火。果然妖王就是妖王,比小族大妖拎得清,双修大典九成可以赖掉了!
白狐族长笑道:“这次双修大典……”
她想说是我们欠考虑了,想真心征求您意见,绝不违逆正主的意思。
妖王忽道:“这次双修大典,主证……换了。”
事态发展和预计有些不一样。楼孤寒愣了愣,迟疑说道:“前辈,其实我并无意向……”
妖王说道:“我为你们主证。”
“啊??”
楼孤寒整个懵了。
白狐想与苍岚山交好,所以死乞白赖求主证的位子,他可以理解。换主证是几个意思?难道他这儿还有什么值得妖王图谋的?
妖王讽笑说道:“凌天宁的儿子,双修大典上,拜我一拜,呵”
……就算我娘砍你狠了点儿,您堂堂一妖王,用不用这么小肚鸡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