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顾临川皱着眉,细细打量预备出门的栗浓。
栗浓今日穿了一件缃色的襦裙,外搭一条浅黄的披帛,披帛质地轻薄,只有中间绘了细细一条白色云纹,整身色调很有初春气息,活脱脱是嫩柳新芽的样子,清新宜人。
这身衣裳衬得这株嫩苗本人都非一般地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完全不像五六天前被人差点被人劫杀,滚出一身伤的样子。
顾临川眯眼一瞧,她额头上坠马时留下的淤青也用花黄精心遮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什么时候这么精心装扮过?
果真是春天到了。顾临川一抬眼睛,眉毛一挑开始挑刺:“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如此单薄,挡得住风吗?这还正月里,你不怕倒春寒?”
栗浓一听他唠叨就头痛:“这不是单衣,我穿的厚实着呢,”她将手一扬:“您看,我还带了手炉呢,冻不着的。您老就放心吧,我会早点回来的!”
栗浓也不等顾临川反应,自己就快跑了两步,却被眼尖的顾临川一下看出来她腿脚还不利索的问题,当即吼道:“站住!腿还瘸着呢,就想着出门玩?”
栗浓被迫又停下脚步,但惦记着赴约,已经十足不耐烦:“您不是嫌我成日在家待着烦吗?我这不是想让您清静清静,才出去的吗。怎么,不许我在家,又不许人出门?我怎么着都不对了呗?难不成我该收拾铺盖睡在院墙上才合您意?”
栗浓这混蛋孩子,口齿越来越伶俐,还挺会颠倒黑白,什么为了叔父耳根子清静才躲出去,纯粹胡说八道!
顾临川焉能不知道她究竟是去赴谁的约,冷冷道:“我也好奇,外面是有何等神仙妖精,引得你单腿蹦着也要去?就你如今的腿脚,蹦的过门槛吗?”
那句神仙妖怪分明意有所指,栗浓知道沈岑身份特殊,某种程度上来看,他甚至算是顾家的政敌。
自己不该和他过多纠缠的。
栗浓这样一想,不由得兴致缺缺,雀跃心情淡了几分,垂头丧气道:“罢了,不去就不去了。”
栗浓心里烦躁,这么说着,手便抓上了发髻上的花钗,就要拆了华饰,回屋睡觉去。可她手顿了一顿,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冲顾临川耍脾气一样,便垂下手,怏怏地有些不知所措。
顾临川眼见她失落,不由得也觉得自己过于严厉。
栗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不已,终于还是说道:“我知道他是谁,我不会让您为难的。可是叔父,我今天答应了他要出去,我觉得不该爽约。”
顾临川微微叹了口气,十分大方地说道:“那你去吧。”
栗浓大喜过望,撂下一句:“谢谢叔父!”,拔腿就要跑。
“午时前回来。”
跑出去五米远的栗浓听见这一句,生生刹住了脚步,她回头看着微笑的顾临川,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午时?”
大中午的让人回来?
顾临川慈眉善目,点一点头:“没错,就是午时。”
栗浓:“……”有病。
有这么设门禁的吗?大中午地让人回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干脆别让我出去了呗!
“好的,我听清了,酉时!”栗浓,喊出这句,拔腿就跑。
谁还不会装傻了!
顾临川气得想骂人,死孩子!没出息!被一个混小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匀了两口气,忽然想起那混小子是因为自己才有今天的,竟有反过来祸祸他家女儿,不由得又有了一种……引狼入室之感。
席若泽倚着马匹,眼睛盯着襄国公府黑黝黝的后门。
终于那门吱呀一声,栗浓从门里钻了出来,席若泽笑着迎了过去,见她气喘吁吁,跑的头发有些散,不由得笑得更开怀:“怎么还跑着来见我?如此迫不及待吗?”
“别混说!我们今天去哪里?”
“好地方。”
正月末,华龙寺还没有一点点绿意。整个湖面和天穹都发灰,湖水虽然解冻了,但是水里还有冰碴,泛舟湖上,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冰凉的水汽,一股脑吹得骨头缝发疼。
这样天气泛舟实在是附庸风雅,栗浓被冷风灌得脸疼耳朵疼,她关节处还有新结的血痂,被凉风一飕,又痛又痒。
栗浓哆嗦着朝手心哈气,心里竟然冒出来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顾临川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席若泽当即解了自己的大氅给她裹上,二人躲进船舱,席若泽忙令小厮架火炉取暖。
席若泽这件衣裳厚实,栗浓缓了一时,便渐渐不觉得冷了,但席若泽冻得不轻,他又是那么个硬挺着不说的脾气。
栗浓便道:“我看也没什么好风景可赏,不然就快些叫船靠岸吧。”
席若泽顿了一顿,瞥了一眼窗外,湖面上满是花花绿绿的画舫,这家船头碰了那家船尾,挤得难以通行。
他道:“嗐,要想靠岸也不容易,你看看,外面多少船只?都是听说了河水解冻,华龙寺的画舫今日许下水了,来凑热闹的。”
席若泽本人正是这凑热闹大军里的一员,华龙寺的宣传做得极好,说什么本寺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不要说杂耍百戏,不要说僧人讲经,更不要说什么时鲜糕点、求签问卦单说说那春天的第一艘画舫,先说画舫,这画舫采用的是天南的木头、海北的帐帷、圣人御用的造船大师,不仅美观,且私密性强,最适合见不得光的狗男女再说说这两岸风光,那叫一个梅花夹岸、水天一色山清水秀、春和景明……
还费心地截了那首最有名的菩萨蛮中的几句做宣传语,大书特书: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席若泽这一听就动了心,兴致勃勃带栗浓来了。
此时此刻,上当受骗的席某人只想骂一句:和尚也他奶奶的骗人!
炉火旺了,舱内便不再那么冷,栗浓解下外衣还他,他却不肯接,咬牙道:“你穿着吧,我不冷。”
栗浓看出来席若泽冷,可她的嘴不甜,说不出什么你冻坏了我心疼那种暖心话。她只将衣裳托在手里,摆出一种:你爱穿不穿,反正我不穿了的样子。
席若泽没忍住,笑出声来,而后认命地接过了衣裳去,还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披好。
他在炉火上烤了烤手,又将清酒架在炉上热一热,开口道:“我呢,今天有两件事和你说。第一件……”席若泽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要与你正式言明,我席某人已然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