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扶着苏皇后走出了紫宸殿,“表姐,当心脚下。” 苏皇后勉强扬起一个弧度,“无事。医正已经诊过了,没有什么大碍。” 姜黎方才得知,天子居然会给皇后服用避子汤药!得知的那一瞬间,姜黎周身血液都泛着寒,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天子宁愿自己无后,也不要有着苏氏血脉的孩子降生……两年结发夫妻之情,竟也比不过权力争夺…… 这究竟是多大的恐惧与防备,又是怎样的心狠与绝情。 而天子身居宫中,身边怎么会没有太后的耳目,自己行事太过冒险。而替他行事的,便是在太极宫低调地不能再低调的长沙王。 难怪圣武太后如此震怒,难怪母亲没有进宫调和。 “我与长泰一道来紫宸殿,表姐……可怪我?”姜黎问得小心翼翼,她不知前因后果,就与长泰一道来了,旁人其实并不知道,只会觉得她与长泰一起来替长沙王求情。 苏皇后拍拍她的手,道,“你又没有替长沙王求情,我为何要怪你?只是阿黎,姑祖……母后方才说的那番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她老人家是心疼你,怕你吃亏,怕旁的有心人利用了你去。长泰这孩子,虽说不上大恶,却也不是多明事理之人,若她要寻个宣泄口,这件事怕是会记恨上你。” 姜黎无所谓的笑了笑,“没关系的表姐,我知道阿婆是为我好,至于长泰……我问心无愧。”若说这件事上姜黎有错,那就是思虑不周。可是她做任何事情,从来不是为了让人不记恨上,也从来不是为了让善心成为有用的东西。 三日后,圣武太后自甘露殿而出,天子封禁被解。同时,天子颁布诏令,长沙王杨榭谋害皇后,夺去郡王封号,交宗正寺思过,荆王教子不严,免去荆州境内一应职权,降为定襄郡王,即刻迁往定襄。 顺带地,长泰的郡主封号也没保住,降为了乡君。 甘露殿昏暗阴沉,杨元嘉缩在角落,唇色发白,握紧的双拳不住颤抖。方才,他亲手折断自己的羽翼——贬谪荆王府。定襄临近晋州,晋州总管就是苏旻,这完完全全是借他之手将荆王府放入他长武苏氏的眼皮子底下!他本就势单力孤,失去了荆王府的支持,从此更加任凭圣武太后随意揉搓!可是他又没有办法,圣武太后只手遮天,咄咄逼人,说监.禁.他就监.禁.他,他只能听她的……他好恨啊,恨圣武太后,恨长武苏氏,又恨自己无用,他明明是天子,却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暗暗发誓,今日所受之辱,定要长武苏氏十倍、百倍、千倍奉还! 长沙王被禁军带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武元殿送他。昔日玩得好的世子郡主们都躲在殿内,生怕惹祸上身。长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压抑着哭声,她想去送别阿兄,问问阿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事之前阿兄还说她心太急,不能动那样的心思,可他呢?他不是选了一条比她更危险的路?她想去问问阿兄到底为何,可嬷嬷不让她去,嬷嬷说,长沙王是犯了事,若被有心人告到圣武太后跟前,会被牵连为同党,会被一道关进宗正寺,甚至还会牵连父王……她是知道宗正寺的可怕,犯了事的宗室子弟进了宗正寺,人生就算是废了…… 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他们荆王府落得如此下场,都怪姜黎!若她肯为阿兄说话,圣武太后一定会听的!皇后……皇后不是没事吗?既然没事,阿兄怎么会被关进宗正寺呢?父王怎么会被贬谪呢?她越想越想不通,愤怒恨意涌上心头,趁着嬷嬷不在,跳下屏风床,跑出殿去…… *** 姜黎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抄佛经,闻言笔触一顿,轻叹了口气。天子与阿婆终于还是达成了协议,荆王府一力承担所有后果,长武苏氏亦不再追究。这场博弈,以天子的事露开始,又以天子的惨败而告终。可是又能怪谁呢?如果天子没有对付苏皇后,也不会引来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只是苏皇后……在这场斗争中最是无辜…… 心绪烦闷,姜黎命人拿来《心经》、宣纸、笔墨,抄起佛经来。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蓬莱殿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姜黎蹙眉,“何人喧哗?” 只见未晞匆忙进来禀告,“是……是长泰乡君来了,奴婢说郡主在休息,可长泰乡君硬要进来……郡主,这次奴婢没让她进来!” 姜黎没由来地一阵烦闷,子衿观她面色,上前道,“郡主,让奴婢出去劝乡君走吧。” 姜黎点点头,她实在不想再跟长泰纠缠,便蘸了笔墨继续抄写佛经。 不一会,子衿面露难色地进来,在姜黎耳边小声道,“长泰乡君说您不出去,她就自尽在蓬莱殿……” 姜黎啪地一声扔掉毛笔,长舒一口气道,“随她去,我不受威胁。” 子衿劝道,“郡主……还是出去看看罢,长泰乡君真带了匕首过来,正架在脖子上呢,万一在蓬莱殿出了事,这……” 姜黎气得差点笑出来,这长泰还真的赖上她了。她看着是很好欺负么?被长泰一而再再而三地爬到头上来。 “未晞,你去流光殿请管事女官,百灵,你跟我来。”姜黎有了决定,起身向外走去,百灵并其余侍女跟在她身后而出。未晞正愁没法表现,现在得了任务,也立马去流光殿请管事女官前来。 蓬莱殿外,一众宫女内侍围着长泰,劝她放下匕首来,既不敢上前,又不敢退后。长泰把剑架在脖子上,嚷嚷着要姜黎出来。忽然,手上一酸,匕首便被人夺了去,反应过来时,匕首已在姜黎身边的侍女手上。 原本围着长泰的圈子让出了一条通路来,还没等长泰开口质问,姜黎便直接道,“谁准许你在蓬莱殿放肆?” 长泰一时语塞,强撑道,“我不这样你会出来见我吗?” “那你现在见也见到了,还想做什么?”说完,转身就要走。 长泰急道,“安定!我阿兄今日被带走了!我就问你的良心能不能安?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见到我可怜的阿兄!” 姜黎回眸怒道,“我有何不能安?长沙王谋害皇后,证据确凿!如此罪行,交由宗正寺已是开恩,怎么,你是觉得太后天子处罚太重吗?” 长泰突然说不出话来,嬷嬷告诫她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同党……姜黎随便一句话就把她往同党靠,她如何能说太重,可若不重,她在这里又在干嘛? “你……你你,我不跟你逞口舌之快,安定,你明明答应我的要为我阿兄说话,可为何那日在紫宸殿你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我阿兄被定了罪?” “我何曾答应过你要为长沙王说话?我们约法三章,一先弄清楚事情原委;二若长沙王真的犯事,绝不姑息;三若长沙王无辜也不保证救他出来,看来得加上一条,四事后不能赖于我!” 姜黎冷笑一声,她真的不想再跟长泰纠缠,可突然之间,一丝快意和邪恶涌上心头,她淡然开口,“你以为你真的很在乎你的兄长吗?那为何今日连送都不去送他?你怪我不为你兄长说话,可你呢,那日在紫宸殿,你为何不继续求情了?长泰……你到底在怕什么?” 似被人戳中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长泰突然之间瑟瑟发抖,“你……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姜黎没有要停的意思,“你不过是想为你自己找一个宣泄口罢了,长泰,到底是谁放弃了长沙王?午夜梦回,你会不会见到你兄长,他在质问你呢,为何不救我?” “啊!……”长泰的心里防线被攻破,大叫着瘫倒在地,“不是我!我没有放弃阿兄!我……我没有!……” 隐秘被不留情面地揭开,鲜血淋漓。 众宫人看到仿佛入了魔障的长泰乡君,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流光殿的掌事宫女随着未晞匆匆赶来,看到自家乡君如此模样,忙去搀扶她,却被长泰大力推开。突然,姜百灵上前,快速地点了她的睡穴,长泰一个尾音还未说出,便昏睡过去,倒在掌事女官的怀里。 姜黎冷静吩咐,口吻不容置疑,“送长泰乡君回流光殿!” 说罢,转身进了蓬莱殿,不想再看一眼。 姜黎快步走向桌案,想要继续抄写心经,提起笔却发现一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她刚刚居然做了这么伤人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她只想着怎么能刺激长泰就怎么来,心里……仿佛有魔鬼在叫嚣。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姜黎摸到挂在脖颈的吊坠,她突然之间很想苏桓,想跟他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告诉他她压抑,她不快乐,可才摊开纸张,又揉成了一团,前因后果,环环相扣,她要怎么告诉他,他阿姐所受的委屈?二哥知道了,该会很难过吧…… 姜黎不知道,已进入东突厥地界的苏桓,收到了埋藏在长安城眼线的密报……他将密报揉成了一团,丢进了火舌之中。 信鸽扑棱,不安地偷偷去瞅主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