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六章 代价(1 / 1)越狱首页

杨悦背后还跟了个人,是雇佣兵们放在暗处的岗哨,绰号“秃鹰”,正是那位被杨悦一个指头戳下半空的鸟人。    秃鹰双足接地时没有背着翅膀,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瘦长中年人,面色木然,眼目微瞌,犹如遥控机器人般追随杨悦亦步亦趋。    归祚明看得暗暗心惊,他的义眼里还装置了计算机人脸识别系统,一眼就认出大杨悦正是小杨悦,对杨悦能变身也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雇佣兵们算是直接和杨悦交过手,也见识了杨悦一个人团灭暗火帮车队的手段,最可怕的是他们根本看不懂杨悦做了什么,那本就不该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    归祚明堵在门口与杨悦对峙,没有让路的意思,杨悦也不生气,他对这群和李慰关系匪浅的雇佣兵比较有耐心。他打了响指,秃鹰僵硬地开口道:“你应该感谢我,我救过你们的命。”    归祚明来回看了看杨悦和秃鹰,以他的聪明,自然能分辨出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心中的警戒不降反升。    戴黑色礼帽的男人适时走上来,补充道:“我可以作证,我的主人说的是实话,我曾经设计要将你们与李小姐一同灭口,再伪装成一起不幸的车祸……是主人阻止了我。”    归祚明听他一口一个“主人”就浑身冒鸡皮疙瘩,正好他不敢怼杨悦,冷眼转向前客户,不客气地道:“你有什么资格为他作证?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马洛,”男人摘下他的宽沿毡呢礼帽,露出后脑勺的金属头骨,装腔作势地行了个礼,“我以前的身份是咨议局的外勤组长,现在嘛,应该是我主人的狗。”    归祚明:“……”    秃鹰:“……”    雇佣兵们在后方窃窃私语。    “他说的‘主人’和‘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也理解出了一层和你差不多的意思。”    “杨悦不是个孩子吗?怎么能和他建立那种关系?”    “嘘,你不要乱讲话,这个杨悦明显不是那个小孩子杨悦,而且那种关系又是哪种关系?”    ……    众人的揶揄杨悦听得似懂非懂,他既累且困,耐性再好也有限,手指动了动,秃鹰又道:“我想救李慰,我知道你们也一直在想办法救她,所以我原谅你们对我和她的暗算。我给你们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不然,我救得了你们的命,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杨悦随手往归祚明身后一指,后者急回头,却看到门后的光头佬抬高了等离子光束炮筒,炮口掉转方向,对准他的雇佣兵同伴!    “住手!”归祚明目龇欲裂,一群人挤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不管他的目标是谁,这一炮下去必然是连窝端,没有一个逃得了!    “我没办法!”光头佬青筋毕露地嘶吼,“它不受我控制!”    归祚明没有监听过暗火帮车队的通讯频道,否则他对这句话一定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但他见过暗火帮车队前仆后继、舍生忘死地撞向空气墙的“英姿”,瞬间领悟到两者的相同之处。    “我道歉!”归祚明大声对杨悦道,退后几步向他敞开了房门,“两位请进,我们很荣幸能得到这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能救回李慰,不管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去做!”    杨悦睨向他,归祚明连忙摆出他此生最诚恳的表情,心中祈求他的生化面具能够准确地传达出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背景音是光头佬奋力抢夺右臂控制权的咆哮声,等离子光束炮已经充能完毕,红灯闪烁,显示它进入随时可能发射的待命状态。    杨悦慢慢地抬起手。    归祚明心脏都像是停跳了一拍。    杨悦“啪”一声又打了个响指,秃鹰直愣愣地瞪视前方,蓦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怎么在这里?头儿你脸色好难看,头又痛了?”    等离子光束炮的红灯熄灭,光头佬汗流浃背地冲过来,归祚明及时伸手拦住了他。    “两位请进,”归祚明毕恭毕敬地重复道,“我们说话算话,只要能救回李慰,不管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他把杨悦和马洛迎进门,杨悦立即占了最大也是唯一的沙发,一个人横卧在上面闭目养神,其他雇佣兵们和马洛只得席地而坐,围成圈子开会。    马洛以杨悦代理的身份俨然成为会议的主导。    “我认为华莱士把李慰送进了死狱,”马洛侃侃而谈,“我有百分九十的把握,因为那是咨议局的老传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人,想要让他从世上彻底消失的人,单纯只是看不顺眼的人……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扔到死狱里。”    “也是你的亲身体会?”归祚明难掩嘲讽地问。    马洛宽容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往死狱送过人,那不是我的做事风格。我宁愿杀了他,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归祚明沉默了,是轰轰烈烈地死去或是余生都沦陷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他能确定他和他的兄弟们都宁愿选择第一种结局,但他不能为其他人的想法作保。人和人是不同的,总有人觉得活着比自由和尊严都重要。对于这种人,马洛必定是他们眼中恐怖的屠夫,可对于归祚明和他的兄弟们,他反而觉得马洛的做事风格更合胃口,与印象中阴毒小意的咨议局黑皮狗截然不同。    “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光头佬插口道,“就是还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出错,我们不能出错。”    “说得对,”马洛意外地赞同了他,“所以我特意回局里打听了一下,找出几个华莱士新近提拔的心腹,如果华莱士想要把李慰送进死狱,他们肯定是经手人。”    归祚明问:“确定了吗?”    马洛笑道:“不急,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只要我的主人出手,随时都能从他们嘴里掏出实话。”    他故意把“主人”两个字咬成重音,雇佣兵们听得抖了一抖,不约而同地望向沙发上的杨悦,只见他脊背躬起来,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靠背和坐垫的夹缝里,头颈和肩胛单薄如纸,看着颇有点可怜。    还是个孩子啊,所有人心里都有些怪怪的,哪怕明知杨悦是无所不能超越人类的存在,但每当正视他,还是免不了心生恻然。    “咳,”马洛清了清喉咙,“抓紧时间,别的事可以晚点去做,现在我们要初步拟定一个突破死狱将李慰救回来的计划。”    “看起来你已经有想法了,”归祚明侧眸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吧,我们听你的。”    马洛绽出一个矜持的微笑,他很想在这时候来杯酒,最好是“螺丝锥子”,然而余光在屋内扫了好几圈,连杯啤酒都看不到。    他遗憾地叹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我听说死狱的监狱长并不在星球上,每逢联邦政府换届选举,他为了能保留监狱长的职位也会外出一段时间,亲自打点新上任的各级主管。所以,虽然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但他应该就在首都星圈,或是从首都星圈返回死狱的路上。”    “如果我们能中途把他拦下来,”马洛竖起食指摇了摇,“这是最好的情况,以小博大,是以最小的代价将李慰救出死狱的办法。”    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计划,尤其“以最小的代价”这句话显示出马洛没有把他们当炮灰的意思,打消了归祚明最后的怀疑。雇佣兵们围住马洛连连追问,房间内回荡着激烈的讨论声。    没有人再关注看似睡熟的杨悦,没有人知道,他趴在沙发上,困倦欲死却始终未能真正的成眠。    以小博大?杨悦冷漠地想,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李慰此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尽折磨,那座监狱,那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    ……    与此同时,死狱    李慰逐渐习惯了被“踩蛋机器人”刷洗身体,但屈辱的感觉并没有因此稍减,她蹲在床垫上,为了分心,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楼下的男孩儿闲聊。    她已经知道男孩儿的名字叫彼得,与著名的童话人物彼得潘同名。    李慰问他:“你犯了什么罪?”    “我也想知道。”彼得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后来他们告诉我,不知道才是对的,要是知道就不会进来死狱了。”    李慰奇道:“这里的人都跟你一样?”    彼得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没有一个经过正常审判的囚犯会被关到这里,人权组织盯着呢,他们只要找到一具有名有姓登记在案的尸体,就能撺掇家属提起诉讼,让联邦政府下不来台。所以,我们只能是来历不明的无名氏。”    “全部都是?”李慰发出一下惊讶的抽气声,“总共有多少人?”    “听说这颗星球转为监狱不到三十年,联邦政府最近一次公布的数据是一百五十万犯人,有近十万犯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不,不是犯人,李慰但觉遍体生寒,在她的认知里,或者说在绝大多数联邦公民的认知里,没有经过审判的人都是无辜的。所以,死狱是囚禁了一百五十万无辜的联邦公民,还有近十万无辜的联邦公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颤栗不止,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联邦为什么会是这样?”    “没什么稀奇,”彼得倒反过来安抚她,“光明的背后总有阴影,人嘛,做坏事不需要理由,你不会真的相信自由啊,公正啊,那些政府的狗屁宣传口号吧。”    李慰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以前是相信的,后来不信了……”    “不对,”她思索良久,忽然道:“我现在又想要相信了。我父亲是个战斗英雄,他为了联邦付出生命,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决定联邦到底是什么样子。”    彼得嗤笑:“看不出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李慰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并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在被乔治欺辱的时候,在逃亡的路上,在每次看到道貌岸然的总统以联邦代言人的身份出来演讲时,她胸中的愤懑就盖过了曾经的信仰。    直到现在,当她真正从光明来到阴影之下,当她直面联邦或许最不堪的秘密,当她面临非此即彼的最终选择——她反而排除干扰,寻回了最初的自己。    所以,她仍然坚定地把心里想到的东西说出来:“是啊,或许我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可是,我父亲说过,如果这个世界上都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有傻乎乎的理想主义者存在,还有谁会来保卫联邦?”    “如果没有人相信自由与公正,那么,它们总有一天就会真的消失。”    “有人告诉我,‘联邦有时候是个自由和公正的国家,有时候不是,取决于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我想,我终于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最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