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四章 泉州旧案(1 / 2)晓风醉首页

第二日一早,云亭便将正式的官袍穿戴整齐,准备前往市舶司府衙。还未出发,客栈小厮就送来了一封信,展开一看,正是来自大理寺卿的亲笔书信,命他即日启程返回金陵,却是那朝天宫的案子,已有眉目,需要他回去,亲自整理案情脉络,完善证据。

这封信本是云亭自离开金陵之日起就一直等待的。谁能想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时到了。云亭此时还未与映寒表明心意,敲定婚约,泉州城里又这般鬼影曈曈,恐有异动。云亭抬起头来,看着窗外客栈院子里的树,略一沉吟,心思已定。看来当务之急,必得说服映寒,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脑中不由得浮现出映寒那双在烛火下凝睇迷蒙的眼睛,微启着娇嫩的双唇,轻轻地说:“云亭哥哥,你,可也喜欢我吗?”

云亭想的入神,不由得抿嘴一笑,这话,也就是这出身绸坊的姑娘说得出口。想那些王侯贵胄之家的大家闺秀,自幼都没出过家门,断不会这般有趣。

云亭收敛笑意,将信折好收入怀中,出门叫上邓飞,直奔市舶司而去。

待得两人从市舶司的府衙出来,已是将近午时。天空阴沉,就如邓飞此时的心情。原来两人在这市舶司内,竟是碰了个软钉子。

那现任提举大人,本就是前任提举柳成远的老属下,要说今日这个提举肥差,还是柳成远一手提拔才得来的。那柳大人现下已经是金陵的户部侍郎,算起来,官阶比诸葛云亭还要高上一级,因此这如今的提举大人,竟是有恃无恐,压根不买诸葛云亭的账。一提要调阅永乐元年到永乐五年之间的府衙纪录,只推说,因为官衙改造,搬过家,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需要慢慢寻来。

邓飞这才明白,为何诸葛大人来了泉州这些时日,都不去市舶司正式拜会。来这提举司,竟是压根儿瞎耽误功夫,没得还打草惊蛇。所幸两人来了这一个月,已经寻得当年的苦主,也多方打探,手上有了些线索,虽然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这案子的来龙去脉却也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原来,这案子当中牵涉的主谋柳成远本出自朝中官宦世家。永乐元年,柳成远被外派到这泉州,担任市舶司提举一职,本意是外放历练,熬个几年,积累些政绩,便要回京高升。他一个京城子弟,来得这泉州城,做了市舶司老大,简直如笼雀入林,看什么都新鲜。他自小到大,便一直用功在圣贤书上,那时也不过就二十来岁年纪。你若让他写些八股腐朽文章,那是信手拈来。但是这市舶司管辖的,却多是与朝贡堪合贸易相关的事务。这柳成远于经济账务一途,那是什么都不懂。平日里衙门诸事,倒是全凭着手下几个能干的师爷打点。他的精力,只耗在官场结交,接待重要使臣,和吟诗作对这些事情上。

而那人命官司里牵涉的苦主,便是他官衙里的一位师爷。

这师爷姓丁,本是个泉州本地的秀才,虽然一辈子只是个童生,连个乡试都没考过,但却特别精于文书整理,账务纪录,因为人本分,又业务老到,深得柳成远的信任,在柳成远下面分管出入境所的事务。

出入境所,看似门面不大,但各国使节商人入境的通关文牒,和出关的贸易货物,均得到这里来办妥手续,那守在海港的海防驻军才会放行。若没有这出入境所的文书,整个泉州,莫说丝绸茶叶了,便是一张纸,都运不出去。因此,这出入境所并不是个清水衙门,反倒是个肥差。明朝商贾,但凡想要与洋人贸易的,都得来走这里的门路。

也因为如此,但凡是这出入境所的过手师爷,都必是提举的亲信所任,为的就是口风严密。那丁师爷本人并不贪婪,非常明白自己的本分,只是一味勤勤恳恳。提举大人每个月都会格外给他一些油水,他也乖乖收起来,并不多问。商贾们前来办理文书,给他送礼,他倒也老实不客气地收下,正所谓拿人的手软,事情他也即刻就给办好,从不拖延。

据那丁师爷的家人所说,那柳大人来了之后,第一年,全然无事,家里的日子也过得非常顺遂。可是,有一天,丁师爷回到家中,却是愁眉紧锁,显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饭都没吃,就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一夜不曾出来。第二天一早,他便叫了大儿子到自己房里,把一个账本交到儿子手中,嘱咐说,如果自己近日出了什么意外,必是提举大人所为。他一个师爷,没有旁的防身办法,因此把那提举大人受贿贪墨的小账本偷拿了出来,交给大儿子保管。

大儿子惊吓非常,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丁师爷只是长吁短叹,不肯说,只说事关重大,儿子知道了,毫无益处,反而会惹祸上身。

又过了一个月,大儿子看着父亲天天如常去当值,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将父亲给的账本,丢在了床柜里。

可是没出几日,提举大人突然安排这丁师爷出公差。这丁师爷怎敢不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启程了。谁想到,没过两日,官衙里就来了消息,说父亲竟然路遇剪径强盗,因为保护公家文书,被强盗害了性命。提举大人感他忠于职守,特地送来帛金十两白银,并派了官差,到家里来,把丁师爷的遗物收拾了个干净,拿走了。

十两白银,那可是穷门小户三五年的花销。大儿子听到父亲居然已经命丧九泉,先如晴天霹雳,待到明白过来,看着这一大笔钱,心里却觉得蹊跷来,忙到自己屋里床柜里找到那账本,仔细一看,见那柳大人贪墨甚巨,心里顿觉大事不妙,竟一把火把那账本烧了,自己也连夜带着家人,跑回了乡下老家。

后来,这苦主一家人靠着那十两银子,在内陆商船前往泉州途径歇脚的港口,开了个食肆,没想到,年景好起来,商船如梭,人流往来,生意倒是越做越大。这大儿子也继承了父亲的经济头脑,虽没读书,但为人活络,最后竟开起了分店。及见到那柳成远大人做了几年提举,便回了京城,这大儿子也壮着胆子回了泉州,开起了酒肆,不是旁的,正是那日诸葛云亭喝酒的玉雀楼。

这大儿子如今生意兴隆,富裕兴旺,却如何能忘记,如今这一大家子丰顺的日子,是用父亲的卖命钱封口费换来的。想如今,自己在泉州根基稳固,便是州府里,也有了关系,便私下里,找那相熟的官场朋友商量,吞吞吐吐地打听了一番,竟然写了封匿名的检举信,直接发到了金陵督察院的总部,状告当今户部侍郎柳成远,受贿贪墨,戕害人命。

可不知为什么,督察院却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大理寺,寺卿还居然将这无头无绪的案子接了下来,借机把诸葛云亭派出了京。

从市舶司出来,邓飞满脸颓丧,看诸葛云亭倒是悠然自得,显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由得唉声叹气地问:“大人,现下却可怎么办?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我们如何回去交差?难道咱们要老死在这泉州城不成?”

只听云亭缓缓地说:“今早寺卿大人的信,已经到了,让咱们即日启程回金陵。这里的案子,查到眼下,已是到了极限。”

邓飞喜出望外,叫道:“真的吗?那我这就回客栈收拾一下!”

云亭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说:“再耽搁两日吧,你去寻那玉雀楼的老板,将他那日所说,录个正式的供词。这余下的两日,你务必要寻得当年去丁师爷家里报丧的官差,问清楚,那柳大人当年让他们去丁师爷家找的到底是什么。我现下,得去苏州会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