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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三月初八寒食日,柳色碧青,往城郊小雷山的路上游人如织。

京城一带的人家大多在昨日完成了祭祖扫墓仪式,今日便携家带口上京郊踏青,或去到城外那上林湖一览风光,乘画舫游湖。

本朝推举文士,亦崇尚逍遥闲散之风,儒道两家平分天下。高门大户都有偏好的文派,或是供奉的道场,对佛教的信仰不比前朝,但维持了基本的恭敬。

反倒是平民中吃斋念佛,信仰轮回转世、因果报应的人许多,也有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把孩子送入寺院抚养长大。

小雷山山顶的雷观寺在京城一片颇具盛名,向来香火繁旺,这一路山路蜿蜒,人头攒动,一眼望去,也能在上山求符的百姓中瞥见几辆鎏金车架,好不风光。

结伴出游的夫人小姐们,透过朦胧的纱帐,隐约可见外头的风景。怀揣着异样心思,几个闺中密友凑作一堆,偷偷撩起帘子看那徐徐上山的年轻公子哥。

“呀,如悦姐姐你看那金丝柳下边的青衣公子,好生俊俏!”

“你啊小小年纪,就懂得到处偷瞄人家美色咯,是不是偷看什么话本了?”

“没有啦,阿爹阿娘才不让我看这个呢,哼。好姐姐好姐姐,那是哪家的公子呀?这样一表人才的俊秀公子,我怎么没有在宴会上见过他?”

年长的姐姐被自家小妹几句话逗得笑意连连,伸出纤纤玉手拨开窗纱,就着迎面而来的融融春风和淡淡梨花香去看那不远处站着的男子,左思右想,总也猜不出哪家出了这样一位风度凛然的青年才俊。

待她看清那青衣公子腰间所配的血红禁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从软垫上弹起来。

“莫非是沈大人!天哪,沈大人居然也上小雷山踏青来了!”

“欸,难道是沈丞相?不会吧!”

“绝对错不了!”已嫁作人妇的长姐兴奋地搭着小妹的手,神色中有着奇异的向往,“你可见他腰间所挂赤红同心佩?传闻那是先帝时的稀世贡品,沈大人从不离身的宝贝!只是他平素穿了大氅,又系了带子,容易被狐裘盖住。

昔日上元节,沈公子在灯会上赋诗十首,藏入花灯放进水中顺流飘散,可恨若梅那小贱人硬是捞走了原本要流到我这的莲花灯!今日能再相见,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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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镜今日上山来,是应雷观寺住持智徽大师之邀,出席外财布施祭典,亦代表朝廷见证雷观寺的善举。智徽大师又与沈老大人有些交情,请沈镜留寺品尝他亲手做的寒食素斋。

虑及隆重拜访不免扰了佛门清净,沈镜只带了一名侍从轻装出行,启帝指给他的弩兵暗卫在暗中保护,就这样一路走上山去,也算是踏青郊游了。

为沈镜带路的是住持的弟子无深师父,亦是几位长老都承认的下一任住持人选。

无深是饥年里被送入雷观寺的无名子,受几位智字辈长老抚养长大。他的面容并不出色,勉强算得上面容清秀,却与周身娴静恬淡的氛围相融甚佳。也许是受佛法熏陶,亦或是方外之地修养心性,无深显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澈透亮,看着人来人往波澜不惊。

进入里寺后,外头喧闹的声音与无处安放的浮尘一同被清水洗涤干净,唯有钟磬声不时响起,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无深行在沈镜身前,停了那些对寺院的介绍:

“浮云一别十数载,雷观寺的设施一如往昔,沈施主的变化却是很大。”

“哦?”沈镜有些诧异地从寺中的花草树木、檐角飞翘中收回视线,却对眼前这位无深小师父没什么印象。他前些年公务繁忙,抽不得身近几年身体欠佳,常在家中养病,因此几乎没怎么来过雷观寺。要说十多年前,那也是……

“无深今年二十有一,十一年前年纪尚小,也未受赐法号。”无深抿了下唇,觉得自己似乎提了个不大好的时段,岔开了话题。

“沈施主龙章凤姿,多年前小僧有幸得见一面。近几年年岁稳定,税收亦有减免,小僧随师父一同出寺布施时,见山下的百姓日子好过了很多,送来寺里的孤儿也少了仰赖沈施主盛德。”

沈镜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无深平淡的话语中听出一点真诚的感激。

“小师父谬赞了。”沈镜拢在袖袍中的右手拂过禁步凸起的纹理,和上头刻着的“海晏河清”,绷直的唇角微生波澜。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圣明,百官有德,天下万民一心,仅此而已。”

无深在一处斋房前停下,轻轻扣了扣门环,转头对沈镜说:

“师父与几位师叔已久候多时,沈施主,请。”

一场斋宴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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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观寺据地千里,其中佛殿、法堂、藏经阁等日课诵经的地方,占了不过十中一二,大部分是供访客留居的客堂、本寺中人居住的寝堂,以及供寺内弟子耕种的多亩良田。

这间小小的禅房与外头雄伟的十八罗汉石像比起来,似乎过于狭窄了。而走进来,看到里面幽静的摆设和窗侧潜心诵经的弟子,沈镜心中兀地升起一点、对此等纯粹生活的向往来。

午后是智徽大师的讲课。

沈镜双手接过智徽为他取来的佛经,找了个蒲团与智徽面对面坐下,聆听佛法。

看这位公子面如冠玉,锦衣披身,一头乌发被紫珠头冠固定在身后,一派富贵逼人的样子,窗边的几个小沙弥都忍不住从书页中抬起头,偷看这位寺外来的贵人。

智徽大师已过花甲之年,两鬓苍苍,白净的长须一丝不苟地垂在身前,额上的每一条沟壑都显现出佛理的智慧。沈镜幼时拜访这位大师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有十多年前,他从雷观寺接走弟妹时,那带着檀香的手指在眉心的轻轻一点、和轻抚发旋时那独属于长者的包容记忆犹新。

苍老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打断他的回忆。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亡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

智徽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面前正襟危坐、面色淡然的年轻人,这个权倾朝野的青年丞相和那个由父亲领着、蹒跚而好奇的稚童再无一丝重合之处。

沈镜的奶奶、沈太夫人对神佛之说信仰极深。沈镜刚出生的时候这位老夫人尚在人世,曾请智徽为她麟孙诵经祈福,保佑他一生平安顺遂,病痛不侵。

到底是世道无常,沈太夫人一颗诚心,却没让沈镜过得幸福安康。

“沈施主内有忧惧,心疾侵神,不妨说出来让老朽开解一二。”

沈镜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这种问题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年迈而智慧的长者。他双手合十,学着寺里那些僧侣的模样微微一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