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行和尚安排刺杀元无忌马上要得手,不知道为什么季武这孩子突然闯出来,救了元无忌。现在一行是不能在永宁寺呆了。”虚云法师须发皆白,眼神却是炯炯,面含微笑徐徐说着。他看着季成手里死死捏着一颗白玉棋子沉吟不语。 很久,季成才淡淡说,“那就让一行回来,再派个人去就是了。”季成徐徐下了一个白子,“我们在敦煌镇布的那颗棋,正是要用的时候了。这次正是机会。” 虚云一笑,看看旁边的季世源暗想,这事若是世源捅出来的,恐怕季成会要了他的命。可是因为小武干的,就大不一样,甚至把这么宝贵的一颗棋都要祭出,来补这一局。这棋,用得早了。 季世源恭立一旁,看着棋盘,心里何尝不这样想,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却又强颜欢笑。 眼见白子大军压境,却不提防几颗黑子如匕首插入心脏。虚云却不以为意,笑吟吟看着季成。 季世源叫好,父亲,好棋,已经成合围之势了。 季成淡淡,“出去。” 世源脸色一下难看,咬着嘴唇,强自忍耐。 虚云看着世源难堪脸色,笑道,“败象总从盛处来,世源你也不要灰心,还太年轻,慢慢就看懂了。” 季成轻蔑看了世源一眼,“他过几年也不过是虚长几岁。不成气候。还不快出去。” 世源脸色涨得通红,攥着拳头,咬着下唇,低头退出去。 虚云望着那么一个纤弱少年颤抖着退出门,不由得对季成道,“你这又何必,到底是你的亲生儿子,十八岁也成年了,你就是训斥他也不能这么不顾及他的脸面。况且,还有个小武,你一个是冬日里的冰,一个是夏日里的水,这么明显的憎爱,世源无处发泄,难免迁怒于小武。其实,对小武并不好。或者说,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好。” 季成执棋不语,忽然把棋下到一处,笑道,“你说得都对,只是漏了这么一处空子。”虚云一看这一子下到妙处,将一把匕首的锋刃斩断,让这把刀废了。 虚云含笑沉吟,心里忽然有种感觉,季成是想把这整个忉利宫交给宣舞吧。所以,要一步步为宣舞扫清障碍,否则,虽然季成性情骄傲,世源在他面前难免显得平庸暗淡,受他轻视,但是也不至于时常如此给世源羞辱。 虚云说,只是世源这个孩子……。他说着,看看季成,季成无动于衷,虚云便不再多说。 季世源走出去很远,犹在哆嗦,周身虚脱一样,软得没力气,只能勉强靠在一棵树上,愤恨再次潮涌而起,忽然旁边一个人快步过来扶住他,关切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生病了吗?” 季世源回头看,是忉利宫十佛之首月面佛候景,中等个头,两撇小胡子,极精明干练。侯景看季世源眼里泪珠打转,大致猜到一些,微笑道,“宫主这是望子成龙,所以对你严厉了些。他是你的父亲,你要是露出怨恨,他以后更加不喜欢你。”说完,侯景观察着季世源的脸色。 季世源狠狠拍着树干,“侯叔,你不用安慰我,他就是看我不顺眼,你看他对小武,哼。小武做什么他都恨不得叫声好。” 侯景笑道,“小武怎么和你比,他只是宫主义子,宫主也只是念在他爹当年因为救自己而死,所以对小武也就放纵。小武到底是外姓人,你父亲就是你父亲,以后忉利宫必然是你的。” 季世源还是心绪难平,气愤不已。 侯景一脸关切,挨近世源说,“傻孩子,你就是情绪太外露,你看小武,也不过比你大个三四岁,学学他,老辣多计,深藏不露。你却这么浮躁,你要向他学习学习呢。” 侯景特意设了这个小圈套,要看下自己猎物的反应,世源蜂蛰一样痉挛了一下,脸色一下灰败,脸颊像被谁扭住,青黑的一块垂下来,满是被毒杀后的凄凉。侯景很满意,微笑起来,很好。他的手重重按了按世源的肩膀,好像找到一个缝隙,将手掌插了进去似的。世源使劲一抖肩膀,甩开侯景的手走了。 世源走得愤怒冲动,心里只在不平人人都说小武比自己强,迎头几乎撞上金南风。金南风笑骂,“不长眼的兔崽子,往哪里走呢。”世源不理他,还埋着头往前走,金南风叉着腰拦住他,笑殷殷的,“又被你爹骂了。” 世源垂着头,带着哭腔,“风姨,我就不明白了,我爹为什么喜欢那个小武,对我却这样,我可是爹的亲生儿子啊。” 南风噗嗤一笑,“只有你是吗,你弟弟阿文呢,不是比你好不到哪里去。也偏你这么气急败坏。” 世源喃喃,“阿文,阿文他只是个七岁小孩儿,他自然不懂得在意。” “呸,我就说你这点能耐和见识,连七岁小孩都不如。” 世源脸色红白一片,一脸沮丧,“我们就要一直生活在小武的阴影下么。父亲的眼里只有小武。” 金南风笑得意味深长,“小武不用我们动手,等着看吧,自作孽,不可活。” 金南风说着话,眼尾一扫,看见一道红幔布的不好,便转身训斥一番,又让他们重布。 世源望着金南风风风火火背影,心里想起多年前金南风嫁入季家景况,那时季家虽然家业已兴,这座行歌园经过五年修建,建好伊始,虽则宏丽,然诸处还不完善,况季家出身微贱商贾,门第卑下,又带领流民创业,早期抢杀夺掠见不得人的的事情没少做,与江南四大家金家差距过大,季成还是带着两个儿子续弦,本是毫无可能的一场姻缘,偏偏金南风偶然见过季成一次,一见钟情,执意要嫁,季成立刻出巨资求亲,金南风是金家最受宠的女儿,女儿闹得太过厉害,又架不住季成千金万金的送上门来,只好勉强答应第二年定亲,不想金南风听了消息,不几日却带着金银细软投奔到行歌园,当晚就与季成住在一起,令金家颜面大失,只好于当年仓促举行了婚典,因金家心里有愤气,时间又仓促,准备不足,故而与今日之盛景相比,十分平淡,甚至有些惨淡。 更惨淡的一件,却是另一件。 婚礼当晚季武突然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季成一急,撇下新娘四处去寻季武,寻了十几日,好不容易找到季武,季武却不肯回去,为了安抚他,季成有一年都没有进过金南风的屋,这才把季武带了回来,所以说,说起恨季武,金南风应该是最甚的一个。 但是金南风偏偏那样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这些年若不是金南风精明持家,忉利宫也不会有如今这气象。 这回季成又要娶亲,不知道季武这次又会闹出什么乱子。季世源心里想的乱糟糟的,忽然想起金南风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心里像是霍然开朗了,云开月见,难怪这次破天荒要小武出去执行什么任务,原来是为了免他生事,那么他回来的话,岂不是,一定会大闹一场,父亲就是再偏疼他,闹得这么不堪,总该给他点颜色了吧。 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封信而已,如此简单,就是一封信。世源立时看到希望,好像这封信一发出去,小武已经扫地出门了。他立时转怒为喜,倒也没有细想这封信怎么能寄到宣舞手里,只顾兴冲冲往自己的院宅去构思信的内容了,他想像着小武看到信气得脸色发青的样子,闯回来后再将婚礼搅得天翻地覆,季成一脸狼狈的德行,竟兴奋得手舞足蹈。 季世源快步穿过两重院落,到了湘东苑,长长绿水之上蜿蜒着红漆木质回廊,刻镂花卉、飞鸟、仙人,现下又张灯结彩,平添喜气。 世源忽然看见侯景在前方逡巡,世源就想绕道,只是这片水面上只此一条回廊,世源只好往前走,眼神却不往那里看,意思即为假作不见。侯景却是在那里一力的等候。 侯景等得世源近了,笑吟吟迎过来,二公子,今天天气不错,要是兴致好的话,从安淮坐船到行都,估计也就是一天的时间。 世源心道,本公子正心里烦恼,你又来说哪门子笑话,扯的什么淡。世源装作没听到,昂着头从侯景身边过去,擦身之际,侯景突然低语,有信报说大公子今日已从行都出发,信我已经截下了,也就是说,大公子会回来的很突然。世源听了,愣在当地,呆呆看着侯景,脸上全是困惑,没头没脑的这些话,他十分难理解。 侯景轻笑一下,你这孩子,动动脑筋呢。话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心里骂了许多蠢货,心想难怪季成对这儿子刻薄,空长一副清俊皮囊,腹中草莽不堪,以季成的过人文武,十足的骄傲,这样的儿子,要说是他生平一耻,也不为过,据说这个儿子是全然像了他的娘亲,季成能娶那样一个蠢女人,一定又是个高门大户的女儿,那闺女一见季成恐怕又不能自拔,哼,这些女人,死在季成手里也都是活该,哼,季成这老狐狸,当年断了一条腿,也是报应吧。 活该、报应这些词翻在心里,脸上笑容却亲切,挽着世源,世源下意识要抽开手,侯景却攥的很紧,“二公子,这样好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您这次要好好利用。” 什么?怎么利用?世源绕进了自己的信里,只在想自己的信都没有发出去,小武怎么会回来。 世源不知道,小武的突然回来,是谁都没有料到的。顾厚发现宣舞不声不响当晚突然坐船回安淮,情急无措之下,只能遵照宫主的之前的交代,发了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