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叫方盈跟她进去里间,其实不是有什么话说,“让他们父子说说话。”她笑着跟方盈解说,“六郎在交趾的经历,虽也写在信里告诉你父亲了,但毕竟没法写得太细,他还是要亲自问过六郎,才能安心。”
方盈听了,有些好奇:“儿从小就听说父亲英武不凡,娘也说父亲管教六郎他们甚是严厉,但儿今日瞧着,父亲倒更像是位慈父。”
李氏轻轻一叹:“你父亲从前确是比一般的父亲还要严厉,但自从大郎去后……”她眼眶微红,“他就有些改了。后来六郎出事,他心中煎熬,其实不下于我。”
看着婆母眼睛越来越红,方盈忙说:“难怪儿现在瞧着父亲待六郎颇为慈爱,一点儿都不像个严父呢。”
“那也是刚回来,看着新鲜,你等时候长了再看。”李氏也觉得此时无谓多想伤感之事,玩笑道,“六郎若敢胡闹,你父亲还是照打不误。”
方盈笑问:“六郎真的挨过父亲打吗?”她一直以为纪延朗是从小到大都没挨过一手指头那种娇养的公子哥。
“挨过啊,他们兄弟六个,就数他挨打多。”李氏说着幼子挨打,还满脸带笑,“谁让他格外淘气呢?”
“是小时候么?”若是大一些了还挨打,那她应该听说过才对。
“嗯,七八岁的时候打得最多,那会儿他刚从蜀宫回家,叫先主惯得无法无天,你父亲生怕六郎就此长歪了,很下了一番力气管教他。”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方盈偷笑。
李氏也笑:“当时我还有点心疼,现在回头再看,倒觉得一举两得,既没让六郎长歪,也让他们父子更亲近了。你父亲从镇抚一方开始,就忙得无暇顾及家里,你几位兄长从小少见你父亲,待长大了更不敢亲近,都规规矩矩的,不问不敢开口,也只有六郎同他亲近些。”
正说到这里,外面来报,说二郎夫妇、三郎夫妇、四郎夫妇、五郎夫妇、还有四娘和孩子们都到了,方盈扶着李氏出去,退到纪延朗身边。
纪光庭看着满堂儿孙,心中高兴,把孙子孙女叫到跟前,会说话的挨个问了几句、摸摸头,到说话还不利索的纪延寿和岳青娥二女儿这里,还伸手接过来抱了抱。
岳青娥受宠若惊,孙辈这么多孩子,公公都没抱,只抱了她自己都有些忽视的二女儿,一时心里颇为激动。
“取名了吗?”纪光庭抱着孙女,看这孩子没认生也不哭,更加喜欢,转头问妻子。
李氏笑着摇头:“女孩儿都只取了乳名。”
纪光庭道:“大娘叫静儿是不是?”
“是。”
“那不如都排静字辈,大娘叫静琬,”纪光庭点点怀里小孙女的额头,“二娘叫静婵。”
安氏着急,推了一下丈夫,纪延昌看她一眼,见她拼命往自家女儿那里使眼色,只好开口道:“父亲,还有我们小三娘呢。”
纪光庭瞪他一眼:“忘不了。小三娘……叫静娆吧。”
三个孙女都给取了名字,纪延寿岳青娥和纪延昌安氏夫妇一起谢过父亲,李氏便道:“不早了,去花厅开宴吧。”
纪光庭点点头,把孙女送回乳母手上,站起身,等李氏披上斗篷,便携着她的手先往外走。
方盈和纪延朗缀在最后,见着这一幕略觉惊讶,再看哥哥嫂嫂们也都多多少少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此情此景很是罕见。
等出了门,大家走着拉开距离了,纪延朗还低声问方盈:“上次父亲回来也……这样么?”
他下巴往前一点,方盈抬头,见公婆二人手还牵着,摇摇头:“我没见过。不过听二嫂说,以前家宴,还会有姨娘们的座次,但我进门后,再没有过这等事。”
“是么?”纪延朗琢磨一会儿,突然笑了,低声道,“父亲一定也知道了那些传言。”
“我猜也是。”
一个希望门庭兴盛、富贵传家的家主,怎么可能在天下已定时,从自己手里乱了礼法纲常?何况纪光庭和李氏这对夫妻,原比一般夫妻情份要深。
这从纪光庭全力支持李氏操办她和纪延朗的婚事就能看得出来。
方盈念头转到这里,腿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看清是静琬,手已经被这孩子拉住了。
“婶娘。”静琬脆生生叫道。
方盈笑着拿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纪延朗跟着低头看向侄女,叔侄俩眼神对上,静琬往方盈身后一缩,一脸害怕的样子。
纪延朗禁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我也没往凶恶了长吧?”
“她是认生。”方盈拉着静琬的手,放柔声音安慰,“静儿别怕,你忘了吗?这是六叔。”
静琬探头看六叔一眼,又缩回去,贴着方盈腿边往前走,小声答道:“我想去找婶娘玩,娘总是说六叔回来了,不叫我去。”
方盈笑道:“没事,以后尽管来,你六叔白日不在家。”
纪延朗不甘做“恶人”,“我在的时候也尽管来,静儿喜欢玩什么?六叔给你买去。”
两人跟侄女说话,没压低音量,走在最前面的纪光庭听见,趁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小儿子夫妇带着长孙女有说有笑的,倒像一家三口,颇觉欣慰,回头对妻子说:“还是你眼光好,给六郎挑的这个媳妇,当真不错。”
“这哪是我眼光好,是咱们家运气好。”李氏也回头看了一眼,“我现在只盼着他们快些圆房,生儿育女,我也过过万事不管、只含饴弄孙的日子。”
“放心吧,不远了,说不定明年此时,你已经在抱孙儿了。”纪光庭笑道。
纪延寿岳青娥夫妇跟在父母后面,将这番对话听了个差不多,纪延寿就上前一步说:“爹,娘,儿子去见过吕大师了,他说吉日推算好了,会让人送过来。”
纪光庭不解,李氏道:“就是六郎夫妇来之前,我同你说的事。”
“啊,好啊。”纪光庭笑着点头,又说,“二郎记得一会儿打发人去方家,问问亲家明日是否得空,就说我请他喝酒。”
“是。”
“对了,你岳父也要进京,你知道吧?”
纪延寿笑答:“收到信了。大约有三五日就到了。”
纪光庭点点头:“正好赶得上咱们宴客。”
岳青娥旁边听着,心情极好,只觉好久没有今日这般扬眉吐气,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纪延昌安氏夫妇,见安氏板着个脸,纪延昌倒是还挂着淡淡的笑,但那笑只挂在嘴边,连眼角都没延及,显然是笑不出来硬笑的。
她本来就有的十分高兴,顿时变成十二分。
一家子就这么浩浩荡荡、有人欢喜有人怒地进了西花厅。厅中已按照纪光庭吩咐摆好食案,为了取团圆的意头,岳青娥特意让把食案围成圆形,每两张食案之间留出大约一张食案的空儿,方便人进出,坐下后两边说话也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