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闻言,垂泪道:“可怜!可怜!我说等雪融备船相送,坚执不从,致令丧了性命!”行者却是安抚道:“老儿,莫替古人耽忧,我师父管他不死长命。老孙知道,决然是那灵感大王弄法算计去了。你且放心,与我们浆浆衣服,晒晒关文,取草料喂着白马,等我弟兄寻着那厮,救出师父,索性剪草除根,替你一庄人除了后患,庶几永永得安生也。”
陈老闻言,便又满心欢喜的,即命下人安排了斋供。兄弟三人,饱餐了一顿,而后将马匹行囊交与陈家看守,而后各整兵器,径赴道边寻师擒怪。正是:误踏层冰伤本性,大丹脱漏怎周全?
却说孙大圣与八戒、沙僧辞陈老后,就来至河边,行者问两个兄弟道:“兄弟,你两个议定,那一个先下水。”八戒却是回道:“哥啊,我两个手段不见怎的,还得你先下水。”
行者不好意思地回道:“不瞒贤弟说,若是山里妖精,全不用你们费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海行江,我须要捻着避水诀,或者变化甚么鱼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诀,却轮不得铁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两个乃惯水之人,所以要你两个下去。”
沙僧就提了个折中的法子,说道:“哥啊,小弟虽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去,哥哥变作甚么模样,或是我驮着你,分开水道,寻着妖圣的巢袕,你先进去打听打听。若是师父不曾伤损,还在那里,我们好努力征讨。假若不是这怪弄法,或者杀师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须苦求,早早的别寻道路何如?”
行者闻言,就笑道:“贤弟说得有理,你们那个驮我?”八戒暗喜道:“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多少,今番原来不会水,等老猪驮他,也捉弄他捉弄!”呆子就主动笑嘻嘻地叫道:“哥哥,我驮你。”
行者就知他又有什么歪主意,却不说破,而是将计就计地回道:“是,也好,你比悟净还有些膂力。”八戒就背着他。而后沙僧剖开水路,弟兄三个同入通天河内。三人一路向水底下行了有百十里远近,那呆子便要捉弄行者,却不料行者随即已是拔下了一根毫毛,变做一个假身,伏在八戒的背上,真身却是变作了一个猪虱子,紧紧的贴在他的耳朵里。
八戒正行之间,忽然打个趔趄,寻个由头,就把背上的行者往前一掼,扑的跌了一跤。只是那个假身本就是行者毫毛变的,被他一掼,却就飘起去,无影无形。沙僧喝问道:“二哥,你是怎么说?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里,便也罢了,却把大哥不知跌在那里去了!”
八戒见了,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讪讪地道:“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死活,我和你且去寻师父去。”沙僧却是摇头道:“不好,还得他来,他虽水性不知,他比我们乖巧。若无他来,我不与你去。”
行者在八戒耳朵里,就忍不住高叫道:“悟净!老孙在这里也。”沙僧听得,笑道:“罢了!这呆子是死了!你怎么就敢捉弄他!如今弄得闻声不见面,却怎是好?”
八戒听见行者的声音,慌得连忙跪在泥里磕头道:“哥哥,是我不是了,待救了师父上岸陪礼。你在那里做声?就影杀我也!你请现原身出来,我驮着你,再不敢冲撞你了。”
行者懒得和他计较,只是吩咐道:“是你还驮着我哩。我不弄你,你快走!快走!”那呆子却是絮絮叨叨的,嘴里只管念诵着陪礼,爬起来与沙僧又往水底走。
行了又有百十里远近之后,忽然抬头望见一座楼台,上面写有“水鼋之第”四个大字。沙僧问道:“这厢想是妖精住处,我两个不知虚实,怎么上门索战?”行者问道:“悟净,那门里外可有水么?”沙僧回道:“无水。”
行者闻言,就吩咐道:“既无水,你再藏隐在左右,待老孙去打听打听。”好大圣,只见他爬离了八戒的耳朵里,却又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长脚的虾婆,两三跳跳到门里。睁眼看时,却只见那怪坐在上面,众水族则是摆列在两边,一旁有个斑衣鳜婆坐于侧手,都商议着要吃唐僧。
行者留心观察,却是两边都寻找不见唐僧的踪迹,忽然看见一个大肚虾婆走将来,径直往西廊下立定了。行者见跳到它面前,称呼道:“姆姆,大王与众商议要吃唐僧,唐僧却在那里?”虾婆不疑有他,回道:“唐僧被大王降雪结冰,昨日拿在宫后石匣中间,只等明日他徒弟们不来吵闹,就奏乐享用也。”
行者闻言,为了不让其它妖精发现自己,就先在那府邸之中演了一会,而后方才寻到宫后,看见宫后果然有一个石匣,却象是人家槽房里的猪槽,又似人间的一口石棺材之样,量了量足有六尺长短行者就伏在上面,听了一会,只听得三藏在里面嘤嘤的哭哩。
行者也不言语,只是侧耳再听,只听得那师父挫得牙响,哏了一声道:“自恨江流命有愆,生时多少水灾缠。出娘胎腹淘波浪,拜佛西天堕渺渊。前遇黑河身有难,今逢冰解命归泉。不知徒弟能来否,可得真经返故园?”
行者闻言,就忍不住叫道:“师父莫恨水灾,经云,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老孙来了!”
三藏闻得行者声音,就叫道:“徒弟啊,救我耶!”行者却是劝慰道:“你且放心,待我们擒住妖精,管教你脱难。”三藏回道:“快些儿下手!再停一日,足足闷杀我也!”行者道:“没事没事!我去也!”
行者急回头,跳将了出去,到门外现了原身,叫道:“八戒!”那呆子与沙僧近前问道:“哥哥,如何?”行者回道:“正是此怪骗了师父。师父未曾伤损,被怪物盖在石匣之下。你两个快早挑战,让老孙先出水面。你若擒得他就擒擒不得,做个佯输,引他出水,等我打他。”
沙僧连连答应道:“哥哥放心先去,待小弟们鉴貌辨色。”这行者就捻着一个避水法,钻出波中,停立在岸边等候。
就只见那猪八戒行凶,闯至水府门前,厉声高叫道:“泼怪物!送我师父出来!”慌得那门里的小妖急报道:“大王,门外有人要师父哩!”妖邪道:“这定是那泼和尚来了。”教道:“快取披挂兵器来!”
众小妖连忙将妖精的披挂取出。妖邪结束在身之后,执兵器在手,即命小妖开门,走将出来。八戒与沙僧对列左右,只见妖邪怎生披挂。
好怪物!你看他:头戴金盔晃且辉,身披金甲掣虹霓。腰围宝带团珠翠,足踏烟黄靴样奇。鼻准高隆如峤耸,天庭广阔若龙仪。眼光闪灼圆还暴,牙齿钢锋尖又齐。短发蓬松飘火焰,长须潇洒挺金锥。口咬一枝青嫩藻,手拿九瓣赤铜锤。一声咿哑门开处,响似三春惊蛰雷。这等形容人世少,敢称灵显大王威。
妖邪出得门来,随后还有百十个小妖,一个个轮槍舞剑,摆开两哨,对八戒问道:“你是那寺里和尚,为甚到此喧嚷?”八戒喝道:“我把你这打不死的泼物!你前夜与我顶嘴,今日如何推不知来问我?我本是东土大唐圣僧之徒弟,往西天拜佛求经者。你弄玄虚,假做甚么灵感大王,专在陈家庄要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不认得我么?”
那妖邪听说他就是那晚的童女,也就是筑了自己一耙的那人,就狠道:“你这和尚,甚没道理!你变做一秤金,该一个冒名顶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伤了我手背,已此让了你,你怎么又寻上我的门来?”
八戒却是不理他,只道:“你既让我,却怎么又弄冷风,下大雪,冻结坚冰,害我师父?快早送我师父出来,万事皆休!牙迸半个不字,你只看看手中钯,决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