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费羽门外,一个瘦高个儿在梧桐树下跺着步。白执准备好了明天谈判的PPT,就出了屋透气。这个院子里有四间平房,是零一年Steven以妻子的名义买下这块地时附带的,因为觉得房子老得有味道,所以Steven没舍得拆,把里面改造了一下,又在它旁边盖了两栋楼,一个做宿舍,一个做写字楼。 此刻,白执就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走来走去,月光洒在破败的灰砖灰瓦上,有些萧索。对于谈判,他心里是有底的,但想起要面对某人,他就感到一阵难受,冬夜的冷风也无法将这些驱散。他再次被回忆拖回深渊,无力抵抗心难受到要停止跳动的感觉。作为一名心理学家,他知道这是PTSD——创伤后遗症,是多年前的那场爱情留给他的。他提醒自己要理智,一切都过去了,这个时候,找个人聊聊会有些帮助。他看了看四周,吴升的窗口一片漆黑。费羽的窗口有一豆微弱的光。最后他选择了窗户最多,灯光最亮的那间——孟石的宿舍。他画画需要更好的采光,所以吴升把正房让给了他。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走上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谁啊?” “白执。” 一阵踢踏声响起,孟石披着一件沾着油彩的深蓝色毛衣出现了在门口。“啥事?进来说吧。”他把白执让了进来。 “还没睡?”一出口,白执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你不也是?” 看着嘴角稍稍提起,就马上下垂的白执,孟石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树洞。 “想喝酒。” 白执知道孟石不是一个有耐心的知心姐姐,于是直奔主题。 “那边有。帮我也倒一杯。” 孟石转过头继续作画。他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知道审美型的人外表都是有些冷漠的。几个月相处下来,他知道他的心里是燃着一团火的。 许久后,白执开口道,“想跟你讨幅画。” “想画什么?” “月亮。其它你定。” “好。急吗?” “不急,什么时候画好,什么时候算。” 白执知道画家也是工匠,工匠的时间都很宝贵,他本想问他酬劳。但看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觉得提钱反倒对不起他,索性先不提了。 白执环视了一下四周,“你的色彩为什么都是这样?暗的不黑,亮的不白,饱和度和对比度都不高?” “哈,你小子,挺懂啊。” “我小时候学过点绘画。”白执腼腆一笑。 “十岁时,我爸离家打工再没回来,毫无音讯,听说是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妈在家哭了半年,最后喝“百草枯”自杀了。我大舅不情不愿地领养了我。他教训孩子就跟教训畜生似的。十七岁时,我揍了他一拳,然后跑了。靠街头素描,跑到了北京。所以我小时候的颜色是黑的。我二十三岁之前自由创作的画,主色是五彩的,底色都是黑的。” “哦。”白执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二十三岁那年有了亮,就不那么黑了,而那亮又是我不能说的秘密。所以就成这个色儿了。”孟石扭头望向窗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又转回头看着身后的白执问道,“还觉得自个儿惨吗?兄弟。” 白执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孟石还挺懂心理学,他这招卖惨,果真让自己在他面前□□不出来了,反倒想安慰他两句。他不想幸灾乐祸,不过真得承认别人的苦难对自己确实有缓解作用。白执平时做人低调,从不炫耀自己家世,以免在精神上对人造成剥削。另外,他能干的父亲给他带来的痛苦,也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所以他干脆不提他的家庭。他走上前跟坐在高脚画凳上的孟石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看不出来啊,小子。喝起酒来还挺生猛。” 孟石对白执斯文外表下隐藏着的真性情表示赞赏,几个月相处下来,他觉得他和吴升的性情有几分相像。 “明还有谈判,我回去睡了。谢谢石哥,晚安。” 白执很自制,他其实想和孟石聊通宵,但怕误了明天的事,所以见好就收了。 “不客气,晚安。” 孟石微微提了提嘴角,然后送他出了门。他不太喜欢那些世故的虚礼,笃信心通则灵,表情和话语都是多余的。 白执回了屋,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借着酒劲儿,入睡能快点儿。这是他停了安眠药之后的助眠剂。有时,自己喝一杯。现在,难得有个想碰杯的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