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果然是荒芜之地,早年京城中闹饥荒时,凡有饥饿至死的人的尸首都会被运往这里。
沈观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响着的不是落叶,而是累累的白骨。
叶星冉深吸一口气,开始不安地游动起来。
“可是有哪里不对?”沈观微微皱眉,低头问她。
并无何处蹊跷,只是到了这里,她便冥冥感受到一股指引,像是要引着她去往哪里一般。
叶星冉将眼睛闭上再睁开,果然眼前出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红线。
就像之前在旧船上寻觅花石纲一样。
有种预感告诉她,只要顺着这条红线一直走,就能发现沈观想要的线索。
叶星冉晃晃悠悠地向着红线的方向游去,直到撞上鱼缸壁也不自知。她整条小鱼就像一个指南针一般,引着沈观一直趋向一个既定的方向。
从乱葬岗,他们渐渐走到了一处贫民区。
说这里是贫民区,但这里其实只有破布料子搭起来的摇摇欲坠的棚子,棚子与棚子间连成一片,拿四处捡来的朽木勉强撑着,甚至有些木条的根部早已腐烂,插在泥土中显得摇摇欲坠。
棚子下面的铺盖也破破烂烂,铺盖上间或躺着一两个人,都用充满探究和敌意的眼神打量着沈观。
若不是他们有这条红线指引,常人绝不会发现京郊还会有一处这样的地方存在。
前头是乱葬岗,后面是臭不可闻的垃圾堆,棚户区就夹在这两个平时一般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中间,显得寒酸又让人揪心。
叶星冉边顺着引路的红线游着,边抽空观察四周的情况。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贫困自不必说,有些孩子看上去健康还颇有问题,甚至路边有个小孩子拿着一个黑黢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一小块饼渣,摇晃了一下身体,竟要倒在地上。
而沈观的穿衣打扮,自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指指点点和暗自观察。
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他们已经跨越了大半个贫民棚户区,才终于到了一个破棚子面前。
甚至这里都不能被撑作是棚子了,几根撑着棚子的木条比之前看到的更细更不牢靠,那些盖在棚顶的布料,甚至只剩了一些布条,连遮风避雨都做不到。
棚下的铺盖上坐着一个看样子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自沈观进入他的视野之后,便颇为警惕地看着他。
小男孩旁边还躺着一个老汉,脸色惨白,衣不蔽体,仔细观察连胸脯都不再上下起伏,已死去许久了。
叶星冉摆了摆尾巴,示意便是这里。
沈观皱眉,尽量和气地问那个男孩:“你多大了?”
小男孩迟疑地看了沈观一眼,眼中的警惕还未完全消失,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敌意。
无论在何处,对突然闯来的陌生人,总归要有三分警觉,沈观也是这样的人,对于小男孩的反应并不意外。
而且男孩旁边死去的老汉,看年纪多半是他的父亲,小男孩年纪这般小,又刚经历丧父之痛,或许他现在应该想的是,该如何打开这个男孩的心结。
“别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沈观想起自己下马车时,为了防止小锦鲤又突然讨食吃,曾在鱼缸底部的暗格里,放了一小块薄饼,沈观将那块饼取出,对着小男孩伸了伸手。
两人对视片刻,小男孩突然从铺盖上跳起来,抢走沈观手中那块小得可怜的薄冰,狼吞虎咽两口便下了肚,看样子已经饿了好几天。
不过也是,他刚刚丧父,又一个人住在这么差的环境中,哪里来的吃食呢?
这男孩看上去实在怪可怜的,叶星冉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
“我十三岁了。”小男孩的嗓音沙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看他的长相和发育程度,比之正常的十三岁青少年要差上一大截。
“还有饼吗?你还想问什么,我全告诉你。”
“给我饼就行,求求你了。”
小男孩刚刚还警觉又充满敌意的目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饿到泛着泪花的眼睛。
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突然获得了一点点极难饱腹的吃食,就会像是望梅止渴,饱腹的欲望会战胜一切尊严,让原本就难以忍受的饥饿变得更加难挨。
沈观叹了口气,抱着小鱼缸慢慢蹲下来,眼神和小男孩平齐,定定地端详着小男孩。
其实早在他来乱葬岗之前,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出,所以命本寂从宫中搞来了一块锦衣卫的牌子,就揣在他的怀中。
本是打算到时候好言相问不成,便直接恐吓一番,可看着小男孩含着泪花但又倔强异常的眼睛,他突然迟疑了。
要是放在从前,早就吩咐十一拔剑了吧。沈观悠悠叹了口气,到底是想到那个在桃花林中质问自己为何这般残忍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