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歧是宁王世子。
但宁王却不是宁王。
最早的那个宁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父。他原本就是个老头儿。
谢临歧初时来人间,面上一派秀丽天真。他要顶替掉的是个肺痨死的世子,见他第一面儿也是最后一面儿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文文静静地躺在呗儿硬的棺材板里,老老实实的睡着就是个安详不多事儿的小尸体,这让他非常的满意,至少不用担心他再成僵,打起来麻烦。
他进了府院,在层层的沉重厚大帷绣间,瞥见那只迎风而摆的琉璃榻上,伸摆的一只脓臭苍青的青筋毕露的枯脚,刹那眸火初染俗世尘埃。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老人像是魂魄早已腐软成血水般的颓然?他的身上犹裹着一袭正统高规格的金紫团龙王袍,宽大华丽的摆内不堪地蜷缩一只已然成爪的可笑老手。他当时整个人是蜷在榻上的,锦绣茵褥、莲花白瓷玉枕、半张蜀锦造的春被通通乱作一起,整条的脊骨犹如被抽打之人的,痛苦不堪的向所有来者展示它丑陋畏惧的姿态,高高的拱起,像那些海市街头里渔贩卖的最卑贱的小海虾。
他初时只是不解,非常的不解。他那是也才几百岁,扯了扯身旁西王母送来的一位信使的青袖,琅琅如玉的声音困惑不堪:“他是怎么了?”
那信使不抬头,唯用发顶恭敬地对着谢临歧稚嫩但秀美的脸庞。
“大人,这是‘人虾’。凡人体内有五经六脉,断了全部,也便是没了支撑肉身流滚的架子,手什么的都是提不起来的,还会异常的煎熬、痛苦,到最后便只能这样,蜷在榻间动弹不得,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弯越小,死方解脱。”
他天真的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凡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譬如这位,要的是美婢与金钱,但总是嫌少。那欲望也会越来的越大,最后不得不变卖掉自己的东西来支撑,才成了最终的这副样子。天帝大人有令,许天上山下诸仙下凡历劫托生,要的便是诸位能够懂得这最浅显的道理。色|欲、堕酒、甚至是情爱,于神仙而言皆是不能沾的。”
这话谢临歧记到现在,但知道的愈多望见的愈多,他反而更不相信神仙比凡人尊贵了。
那个烦人的地冥阎王轻飘飘的走了,临走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天子的衣上帘间。他用着一张俊秀的面孔干着最缺德的事情,几次三番的将天子嘴里那一句“可能退位”无情退了又退,顺手再抹了一把鼻涕,而后才正义的道,他觉得天子可以活个一千年,他要等着天子大人给他上朝上到他暴毙,那样他绝对会含笑九泉的。
谢临歧原本表情不丰富。到最后听的唇角忍无可忍地抽搐,眉头几次惊险跳动,一张好好的天人俊丽面孔崩成不堪姿态。
他就知道。地府哪个,甭管是姓谢姓范还是姓许的哪个王八蛋,通通都是王八蛋!
许久,天子拢了唇畔微笑,直了直腰身。
天子唤了个侍儿去偏殿取好东西,他自己与谢临歧在这暖和的宫殿内彼此目目相觑。
谢临歧说了灯的事情,几乎是同一时间,天子听完后方淡淡微笑,“那灯……却是瑶姬为我送来了。”
谢临歧眸色晦暗苍茫。
他从没听说过昆仑的瑶池瑶姬与瀛洲有关系。
他是知道瑶姬来人间做任务的。为了她那资质拙笨的女儿江宴。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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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宜走之前三番五次地变脸威胁江迟,他露着一大口齐整的大白牙,阳光从那边儿出来,看在江迟眼里便是萧宜的牙可怕的泛着青光,仿佛下一刻就能药死她般。
“你这么可爱,我们以后还要来看你的。但你不许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否则——”
江迟咬断了融在唇齿间已经变得极细清脆的糖。